枝上韞濃

第3章 自苦

“韞濃阿姊。”裴令儀仰起頭,姿態可憐,“他們都不喜歡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他唇角有暗紅的乾涸血跡,臉色蒼白,眸色寂寥。

渾身遍佈傷痕,冰天雪地裡卻衣衫單薄,甚至開了線。

聞出同類的氣息很容易,更何況前世跟裴令儀混了那麼久。

元韞濃揚起眉梢,似笑非笑:“在阿姊這裡,別裝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裴令儀神情一僵,鬆開了手裡捏著的碎瓷片。

因為攥得太過用力,掌心上甚至有了深深的印子。

他一直藏在破爛的袖口裡,剛剛要是元韞濃不來,他是打算用這個的。

只不過那樣傷了呂世勳的話,或許後患無窮,會引來大麻煩。

“還不起來?”元韞濃把手往前遞了些。

被元韞濃洞察秋毫的眼神所注視著,裴令儀莫名覺得自己被剖開了一樣,喧囂的骯髒的心事一清二楚地擺到了檯面上,暴露在所有人眼裡。

他難堪地拍開元韞濃的手,忍著痛地自己站了起來,語氣冷淡:“多謝阿姊出手相助。”

“只是我同韞濃阿姊素來並不交好,阿姊也並非什麼善心大發之人,為何會出手相助?”他半眯起眼睛,滿腹疑惑。

他十足十的戒備,像只警惕的小獸。

元韞濃作為長公主之女,時常入宮。他們雖說時常碰面,但並不交心。

裴令儀戴著假面,也看得出元韞濃的偽裝。

口舌懷刀兵,五臟藏城府。元韞濃這個人就是渾然天成的劫掠者。

他們本性相同,相近便是相剋。

裴令儀這模樣,元韞濃都快要拍手稱好了。

剛開始想要利用她,被她揭穿了又質疑她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霜降皺眉,“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我家郡主救了你,你卻在這裡懷疑動機?”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小滿義憤填膺,“你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家郡主惦記?”

裴令儀緊抿唇瓣,唇線繃直,一聲不吭。

他看著元韞濃那雙纖細白皙的手緩緩地收了回去,眼睛裡掠過雪花般薄涼的水光。

“我只是覺得,你往後必有大為,早日結交善緣,留條後路罷了。”元韞濃給出了裴令儀最能接受的理由。

裴令儀愣了愣,“你覺得我日後大有所為?”

在這種時候,人人輕賤他如泥濘,元韞濃居然覺得他日後大有所為?

眼睛瞎了嗎?

元韞濃道:“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雨便化龍。你又何必自苦?”

裴令儀似有動搖。

“行了,我要去千秋宴了。此時沒人盯著你,你回去吧。若是有人問起來,你便說是朝榮郡主讓你走的,我自會向皇后請罪。”元韞濃說。

反正皇后向來不喜歡她,也不差這會了。

元韞濃說罷,便轉身離去。

裴令儀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眼前開始朦朧。

這場大雪彷彿最終的歸處是他的眼睛,蒼涼且虛妄。

良久,他才自己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走向自己的住所。

寒冷麻木了疼痛,拖拽著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一路走,留下一串腳印。

落雪愈發急,新雪覆舊雪,掩蓋了足跡,彷彿他從未來過,也不該降生。

在這個宮牆一角,偏僻破落的宮殿,連最基本的避寒擋風都做不到,但卻是他的容身之所。

清河王留下的侍衛裴七和裴九是唯二進宮留在裴令儀身邊的人。

但因為身份特殊,他們多數時間都在暗處,很少離開這座廢棄的宮殿。

裴七更為年長,他連忙上去扶住裴令儀,“世子!”

“沒事。”裴令儀搖了搖頭,“裴九呢?”

“他去打探訊息了,今日千秋節,必然會有很多有用的資訊情報。”裴七解釋。

剛提起裴九,外頭就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裴令儀立即警惕地看過去,看到裴九神色倉皇地飛奔進來:“世子快逃!五皇子要殺你!”

朝外頭張望過去,就看到為首的五皇子慕載物帶著一群人,手持佩劍,氣勢洶洶闖進來。

呂世勳他們幾個跟在後面,一路無阻。

“世子,來者不善,還是快些離開為好。”裴七向來不露面,只在暗中,立即隱匿入了陰影之中。

裴令儀知道這架勢是無法善了了。

現在擺在眼前的就只有一條路,衝到殿前,告到御前,給所有人看。

無論後果如何,至少能保住一條命。

他當機立斷就朝著視窗奔去。

慕載物一腳踏進門檻,提劍上前,“你還想往哪跑?”

他母族出身顯赫,母親又是貴妃,素來張揚跋扈。

“就是你們這群舊朝餘孽,害死了我舅舅!母后罰你跪在雪地裡,你居然還敢搬救兵?”他追著裴令儀就砍。

裴令儀跳窗逃走。

慕載物勃然大怒,追了上去。

“裴清都!”他怒喊,“你不過是我慕南養的一條狗,怎敢背主?”

呂世勳一行人原本也想要跟上,卻被裴九絆住了手腳。

寒風夾雜著雪粒往肺裡灌,五臟六腑彷彿都火辣得疼,裴令儀只顧著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然就算今日他當真命喪黃泉了,又會有多少人在意?

今日千秋節,宮中出入的貴人不在少數,宮人們正是週轉忙碌。

來來往往的,這一路上都瞧見了慕載物提劍追著那清河王世子跑。

“這要攔嗎?”

“你瘋了不成?誰敢去攔五皇子,我瞧著五皇子都快要氣瘋了,這時候去少不得被遷怒。”

“可今日是在辦千秋宴的,若是出了什麼事,你我責無旁貸啊。”

“五皇子追著那小子往哪去了?”

“糟了!那位置就是往殿前衝了!”

侍衛們講了兩句,臉色大變,抬腳追了上去。

早已經來不及了,殿內正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朝臣命婦,宗親顯貴,皆依祖制、按官位,由尊至卑相對排開。

尊左卑右,侍者們則是低眉順眼,躬身旁站,仔細服侍著,生怕在這種場面出了岔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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