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韞濃

第1章 鍥子

元韞濃倏地拔下發間的釵子,刺向裴令儀。

她其實來時帶的是匕首,只是被搜走了。

裴令儀握住了元韞濃的手腕,反手奪下金釵。

元韞濃跌坐在地上。

像是戲弄一隻惱羞成怒的狸奴似的,裴令儀不覺得憤怒,反倒是笑了。

他似乎格外欣賞元韞濃此刻的落魄和掙扎。

“這招阿姊在城門口時不就用過了嗎?”他挑眉,“同樣的招數,第二遍可就不靈了。”

元韞濃暗自攥緊了發抖的手。

她知道自己殺不了裴令儀,她自幼羸弱,怎麼可能殺得了自小習武的裴令儀?

既如此,刺殺失敗,裴令儀也不會留她了。

與其被酷刑折磨致死,倒不如自己了斷痛快。

元韞濃望向了一旁紅梨木架上的玉瓶。

她迅猛地撲倒了木架,玉瓶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握住其中一塊碎片,元韞濃猛的扎向自己的脖頸。

這一回裴令儀依舊比元韞濃快。

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橫出。

他抬手擋下了那碎片,尖銳的玉片幾乎扎穿他的手掌。

銳利且不規整的碎玉片沒入皮肉,鮮紅的血順著手掌“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格外醒目。

元韞濃緩緩睜大眼睛,一滴血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血色與雪色映照極致的色彩,驚心動魄。

裴令儀眉眼帶煞,戾氣叢生,眼睛裡映照出元韞濃的倒影。

裴令儀彷彿不知疼痛般奪下了元韞濃手裡的玉片,緊緊地握在掌心裡。

血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地磚上。

兩個人的血混在一起。

元韞濃還沒見過裴令儀這副神情,這可比之前波瀾不驚的假面精彩多了。

她幾乎是痛快地,又痛恨地捂著臉笑了起來。

外面的守衛聽了動靜齊刷刷湧進來,就看到這一幕。

“把這些傷人的東西拿走,別傷到了皇后。”裴令儀眼睛都沒抬一下,只是看著元韞濃,近乎平靜地說道。

守衛們連忙收拾了殘局,飛速地離開,又關上了門。

裴令儀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是想著為沈川守節嗎?我從前可不知阿姊是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人。”

“我原以為阿姊這般狠心的人,本該視自己為最重才對。沈川究竟有什麼好的?阿姊竟這般喜歡他?”他丟掉沾了兩個人血的碎片,半跪在地上。

裴令儀扼住了元韞濃的手腕,將人拽到面前。

他用沒血的那隻手,緩慢地擦掉元韞濃臉頰上的血跡。

裴令儀輕聲道:“阿姊,別想著激怒我。”

裴令儀忽的鬆開了鉗制住元韞濃的手,緩慢地後退了一步,露出一個陰沉的笑。

他雙眼微紅,滿掌的血,詭異又妖冶。

元韞濃也仰起臉望向他。

他似乎想觸碰元韞濃的臉龐,卻看著滿手血腥生生滯留在半空中,只是虛虛地隔空做了一個撫摸元韞濃臉龐的動作。

“今生今世,無論如何,你也只能跟我綁在一起了。”他道。

“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擺脫我,那也是我們其中一人的死期。”裴令儀兀自說著。

他又笑了,“啊,那也不然。就算是挫骨揚灰,我們也會葬在同一片墓裡。”

這樣漫長而又絕望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又一年。

有時候元韞濃都搞不懂裴令儀。

這又是何苦呢?

她不痛快,他也不高興。

相看兩生厭,卻偏偏糾纏不休。

在床榻上抵死交纏的時候,在數不盡的昏昧裡,元韞濃都會忘記很多事。

裴令儀喘息著,指掌覆蓋上了元韞濃的脖頸。

每當這個時候,元韞濃都懷疑裴令儀是想要掐死她。

但她的理智也被埋葬了。

等到漫長的餘韻過去,元韞濃緩過神來。

她喃喃地問:“愛是恨嗎?還是說,恨也是愛?”

“阿姊怎麼問這個?”裴令儀支撐起身子。

“我在想,如果你我之間孕育一個孩子,我到底該愛他?還是恨他?”元韞濃抬起手,用微涼的指尖撩撥裴令儀的眼睫。

裴令儀依舊用那種彷彿很包容的眼神注視著她,“不會的。”

元韞濃冷笑:“你夜夜笙歌,不知節制,怎麼不會?”

“阿姊不會想要和我有孩子的,所以才每次都喝涼湯不是嗎?所以遞給我的茶裡,永遠有藥不是嗎?”裴令儀笑了笑。

何況他自己也吃了藥,他知道元韞濃不想有他的孩子,也知道元韞濃的身體負擔不了。

他們沒有一個人期待會有孩子。

他看著那剎那元韞濃眼裡的恨意凝結成了實質。

原來他知道。元韞濃閉了閉眼。

“是啊。”元韞濃的語氣輕飄飄的。

她拉著裴令儀的手貼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但是偏偏就懷上了,千防萬防,還是懷上了。”

裴令儀的動作僵硬住了,他慌忙退離了元韞濃的身體。

而元韞濃坐起身,露出薄涼的微笑:“清都,你說,我該如何處理這個孽種呢?”

最終元韞濃也沒留下他,一碗紅花湯灌下去結束了。

裴令儀對此並沒有異議。

元韞濃在灌了紅花湯打掉那個孩子後,元氣大傷,養了很久。

她都覺得那會險些熬不過去了,但她偏偏還是熬過來了。

嗓子乾澀得發疼,頭昏腦漲,小腹隱隱的鈍痛。

元韞濃睜開眼睛的時候,都覺得還不如昏著好。

但立刻有人扶她起來,將溫熱的參湯端到嘴邊,溼潤了她的口唇,然後對著外頭喊太醫。

元韞濃偏過臉就看到裴令儀微蹙的眉頭。

注意到元韞濃的視線,裴令儀頓了頓,“我來看看你。”

“來看我死沒死嗎?”元韞濃嗤笑。

死寂的沉默,在太醫匆忙的腳步聲靠近前,元韞濃聽到裴令儀笑出了聲:“呵。”

元韞濃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是冷笑還是什麼。

對於他們彼此而言,對方都是牽扯拖拽著彼此在泥沼裡愈陷愈深的倀鬼。

意中人,天邊月。

枕邊人,索命鬼。

同床異夢,終成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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