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韞濃攥緊了韁繩。
慕湖舟的唇動了動,目光落在元韞濃耳邊,那裡懸著裴令儀送的白瑪瑙耳墜。
“你……”慕湖舟艱難且嘶啞地發出第一個音節。
“風雪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太子殿下該回去了。”元韞濃打斷了他,聲音清冷。
雪愈急。
舞陽兒向前,與慕湖舟擦肩而過時,好像誰都沒有回頭。
只是幾息之後,慕湖舟轉過了身,“濃濃。”
元韞濃勒住了韁繩。
她始終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抬眸,望著遠處巍峨的宮闕。
那裡燈火通明,裴令儀大概正在收拾殘局。
裴令儀一貫手段狠厲,斬盡後患。
這回也不知道會如何處理。
慕湖舟忽然笑了,笑聲嘶啞:“如果要跟我道別了,好歹看我一眼吧。”
元韞濃的眸光低垂,晃動了一下。
他們之間隔著的何止是這幾步的風雪。
“表哥。”她終於開口,嗓音輕得幾乎被雪淹沒,“保重。”
慕湖舟抬手抹去唇邊的血,“……抱歉,我……沒能制止,也沒能來得及。”
元韞濃卻道:“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結果已經那樣了。
馬蹄聲再次響起,元韞濃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幕之中。
慕湖舟站在原地,佇立了許久,看著地上那串蹄印被新雪覆蓋。
他忽然想起破廟中他許的願,他許的是和元韞濃的來生。
願與她歲歲常相見,願負擔她的來日。
而今一看,果然是妄念。
慕湖舟終於轉過身,拖著染血的劍,一步一步走回那座困了他半生的牢籠。
雪地上,兩行腳印各自延伸,終究是背道而馳。
他踉蹌著扶住宮牆,在牆面上拖出一道猙獰血痕。
慕湖舟突然低笑出聲,甩手將懷裡的印章拋入池中。
金光閃過,太子金印“撲通”一聲墜入浮了碎冰的池水裡。
而舞陽兒跑出宮門,宮門在元韞濃身後緩緩閉合,將今夜的血腥與陰謀一同鎖在了深宮裡。
元韞濃沒有回一片狼藉的清河王府,而是回到了岐國公府,自己的歲濃院裡。
冷靜……冷靜……
元韞濃反覆告誡自己應該冷靜,不能在此時把什麼都搭進去。
她攥緊了掌心,坐在繡凳上,雙眸緊閉,奉勸自己理應冷靜。
不知道空坐了多久,房門被開啟,耳畔傳來一聲輕嘆:“……阿姊。”
元韞濃睜開眼睛,“我該表現得悲憤,我該一蹶不振,才像個喪母的郡主,對嗎?”
“阿姊要是不適,我也有旁的法子。”裴令儀道。
“太多風險了,就這個吧。演戲而已,這宮裡哪一個人不在演?”元韞濃說。
只有麻痺他們,裝作頹靡,才能一擊斃命。
“要演多久?”她問。
裴令儀說:“萬壽節那一日,便可以開始。”
“那不遠了。”元韞濃說。
“阿姊。”裴令儀上前一步,眼中含有隱憂。
元韞濃卻道:“你先回去吧,一路趕來辛苦你了,好好歇歇,我也想一個人靜一靜。”
裴令儀張了張嘴,似有什麼想說的,卻最終歸於沉寂。
“好,阿姊……”他還是沒說出什麼,只是道,“若是有事,我都在。”
他本就不是什麼伶牙俐齒之人,沉默寡言,從來在元韞濃面前更是口舌笨拙。
元韞濃極輕地應了一聲。
裴令儀便走了出去,把門帶上。
一合上門,他便幾乎是癱軟地背靠著門緩緩滑坐在了地上。
他按住自己發抖的手,血從身下緩慢地滲出。
齊家和白家早有準備,這一戰打得極其兇險。
雖然他們奈何不了他,但他同樣也沒能徹底挫敗對方的勢力,等同於兩敗俱傷。
得了訊息,他是快馬加鞭全力趕來,身上不少傷,也著實是疲憊至極了。
他本就是在病中出戰的。
裴令儀的睫毛上還沾著未融化的雪粒和已乾涸的血痂,他艱難又綿長地喘息著,又將掌心按在了流血的傷口上。
緊繃的精神稍稍鬆懈下來,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痛、寒冷、麻木和疲憊。
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其實應該趕緊起身去處理。
身體的負擔也快要達到極限,或者他又該去躺下歇一會,喊大夫來看一看。
但他太累了,而元韞濃就在他身後,一門之隔。
隔著這一扇門,在這樣的時候,裴令儀不想離開。
就算是見不到元韞濃,就在外面,好像是陪著她,這樣也足夠了。
其實他也應該高興的,儘管元韞濃沒有戴上圓月項鍊,但卻戴上了耳墜。
就算元韞濃還沒有徹底原諒他,認可他的團圓,但至少也說明元韞濃還是念及舊情的。
裴令儀想了很多東西,頭腦昏沉。
眼皮越來越沉重,他不知何時閉上了眼,昏睡了過去。
元韞濃這一夜睡得並不好,只是小憩片刻。
她推門想叫人,卻發覺門沉得很,推不動。
用了狠勁,她推開門的剎那,看見外頭屋簷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倚在門前的身影猛然一晃,裴令儀的身子歪倒了一下。
裴令儀睫毛顫了顫,晨光裡,他蒼白的面容浮著病態的潮紅,胸口隨著呼吸微弱起伏,衣衫已浸成暗紅。
身下的血跡也已經凝固乾涸了。
元韞濃眉頭緊鎖,蹲下身摸了摸裴令儀的額頭,燙得嚇人,“裴令儀。”
“你這樣是想早點去死嗎?這時候你就打算又丟下我一個人?”元韞濃咬牙道,語氣裡帶著慍怒。
“阿姊……”裴令儀突然開口,嗓音啞得駭人,“阿姊的呼吸聲比昨夜平穩多了。”
裴令儀染血的指尖虛虛地摸了摸元韞濃的臉龐,“阿姊放心,我很快就好,只是歇一會,很快就好了。我馬上就回清河王府,去處理後面的事情。”
元韞濃的手僵在半空。
簷角的鈴鐺被風雪卷出清越的聲響,雪落卻是無聲無息的。
“我會處理好一切,不叫阿姊煩心。”裴令儀啞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