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地上,碎了一地的佛珠還在打轉。
“妖孽!”太后一面後退,一面大喊,“來人!給哀家拿下這——”
“噓。”裴令儀輕聲道,“您聽,聽見了嗎?”
隱約傳來誦經聲,卻是往生咒的調子。
殿門再次吱呀輕啟,元韞濃執燈而立於門外。
身後沾了血的紙人搖搖晃晃。
太后尖叫一聲,一個勁地往後退。
又是一道詭異的白光晃過,照亮了元韞濃手中搖晃的半枚帶血虎符,隨著晃動在牆上投出張牙舞爪的影。
“娘娘怕什麼?難道醉了什麼虧心事嗎?”元韞濃輕笑,“他可是特地為您……”
她突然掐滅燈芯,“從閻羅殿裡爬回來的。”
一切歸於黑暗,太后啞著聲喊:“來人!來人!”
沒有人敢動,也沒有人敢應。
微弱的燭光再度晃晃悠悠地燃了起來,哪裡有什麼裴令儀?哪裡有什麼元韞濃?
剛剛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覺一般,站在殿中的只有慕易遙。
太后蜷在榻上的角落,死死盯著殿中那襲猩紅的袈裟。
慕易遙此刻正捻著染血的菩提串,衝她狀似慈悲一笑。
“皇祖母,易遙來給您驅邪了。”他說道
“滾!滾出去!”太后激烈地將被褥枕頭全部都摔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慕易遙淡定地後退了一步,“皇祖母既然不願意見人,那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
太后為此病倒了,精神都有些恍惚。
太醫來回看了好幾次,看不出什麼結果來,只能說是驚嚇過度。
惠帝也不太高興去探病,但也還是勉為其難地從丹藥堆裡爬起來,去看了太后。
太醫看了看躺在床上虛弱的太后,再看看眼底烏青一片的惠帝,只覺得天要亡我南朝。
惠帝問:“母后怎麼樣了?”
“驚傷心神,神不守舍。驚氣內薄,痰濁內生,矇蔽清竅。微臣已經擬下方子,叫人去抓藥了。”太醫回道。
“這麼說來是驚嚇過度了,母后成日裡在慈寧宮裡頤養天年,怎麼會受驚呢?”惠帝感到了古怪。
太后身邊的宮女小聲哭泣了起來:“陛下,是不知何人要害太后,下了什麼髒東西,才叫太后如此啊。”
“胡說,朗朗乾坤,大內之中,怎麼可能有什麼髒東西!”惠帝不悅道。
他一早就聽底下人稟報,說什麼是鬼神之說,太后又請鎮國寺又請白雲觀的,弄得是興師動眾。
惠帝覺得,太后這就是在他求仙問道的長生之路上添上阻礙。
這種汙穢邪祟之事,難道不是妨礙他嗎?
而且這回從鎮國寺來替太后驅邪的正是他的二皇子慕易遙,當初慕易遙也是因為太后才出家的。
惠帝對這個孩子還是有點感情在的,想到這裡就對太后愈發不滿了。
再加上先前慕易遙已經向他請過安,給他上過眼藥了,惠帝就更覺得太后是在阻礙他。
宮女哭喪著臉道:“是真的,宮牆之上還留著那印記呢,如今還擦不去,工部已經打算喊人將那面牆拆了重建了。奴婢帶陛下去瞧一瞧,陛下就知道了。”
惠帝沉著臉跟宮女走到那面牆前,宮牆上邊張牙舞爪的幾個字映入眼簾。
分明是墨水所書,但卻彷彿如同是血水所書一樣。
弒親者永墮無間。
惠帝看著這七個大字僵立在原地。
他慌忙轉過身,一面往嘴裡塞丹藥,一面道:“這必然是什麼宵小所為,待朕派金吾衛查清楚,便真相大白了!”
“陛下!”宮女也沒想到惠帝突然間就背過身走了,連忙小跑著追上惠帝。
“你去告訴母后,此事便叫她放寬心即可,並非是什麼鬼神之事,只不過有人蓄意謀害罷了。”惠帝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越說越大聲。
宮女站在原處愣愣地看著惠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離開慈寧宮。
但惠帝也只是下令叫金吾衛去查,甚至也沒讓刑部或大理寺去管,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太后一直病到了惠帝壽辰當日,也沒有精力再去插手萬壽節事宜。
太后黨派之人因為太后病倒了,對於萬壽節之事沒有太費心思。
這倒是方便了裴令儀和元韞濃的佈置。
惠帝對於自己的生辰還是相當的積極,他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時候。
但令他不高興的是,太后居然撐著病體前來赴宴了。
滿室珠光,祥煙繚繞,青玉欄杆間垂掛著七色雲錦,隨風翻湧如流霞漫卷,將殿前的蟠龍柱映得金紅交錯。
有內侍捧著鎏金冰鑑入殿,寒氣裹脅著美酒的清冽漫開。
滿殿的玉箸金盃、金樽銀盤,浮光掠影。
原本正是好好享受的時候,偏偏太后過來了,文武百官都起身行禮。
惠帝也只能起身做做樣子,“母后身體不適,怎麼還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來替朕慶生呢?”
太后皮笑肉不笑,“皇帝的壽辰每年也就這麼一回,哀家這個做母后的,自然也不能錯過了。”
“母后還是身體為重啊。”皇帝勸道。
“不過是小病而已,太醫院開了方子,幾貼下去就好多了,不礙事。”太后回道。
兩個人都不帶一絲真情實意,來回推拉了幾句,入了座。
惠帝的興致顯然沒有剛才高了,“繼續吧。”
接著奏樂,接著舞。
鎏金獸首燈將殿內映得恍若白晝,青玉酒盞與琉璃觥在席間碰撞出細碎聲響,酒液晃碎燭火,倒映著滿殿朱紫華服的衣袂。
絲竹聲裡,侍者託著雕漆食盒穿梭如蝶,珍饈美饌層層疊上青玉案。群臣執盞起身祝酒,醉意朦朧的笑聲與琵琶絃音攪作一團。
鼓點驟響,葡萄美酒夜光杯,舞姬旋身而舞,廣袖掠過處,撒落滿地金箔,與燭火交相輝映。
優美是優美,雅緻是雅緻,但惠帝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此時元韞濃卻站了出來,笑道:“阿舅壽辰,朝榮無物可贈,便只能送上一曲,以表心意。”
她今日刻意穿了惠貞長公主最愛穿的樣式,淺紅色上衫與蔚藍色留仙裙撞色,鮮麗而明亮。
腰上紅藍色間隔錯開的小綬點猶如點睛之筆,流光華彩。
惠帝看向元韞濃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元韞濃身著惠貞長公主故衣,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