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還是失落,但也沒覺得意外。
他身邊的位置一直空著,從玉碎那一日之後,
“阿姊不來嗎?”裴令儀問。
“誰說我不來?”元韞濃從孫鵑紈身後走出來。
鎏金宮燈映得飛簷下的銅鈴泛著朦朧光暈,元韞濃身著鴉青襦裙,深沉如夜色將染未染。
她裙裾上金絲暗紋繡著的幾株蓼花,隨著步履輕晃沁著幽光。
滿堂賓客就見裴令儀倏地站了起來,像是有些拘謹般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阿姊……”裴令儀似乎是想要去迎元韞濃。
但他又擔心元韞濃嫌惡,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只在原處站著,看著元韞濃坐到了旁邊的位置上。
他這才坐了回去,目光卻一直往元韞濃身上瞥。
“扇子打得太涼了。”元韞濃淡淡道。
裴令儀立刻示意兩邊打扇的侍者動作輕點。
絲竹聲早停了,裴令儀身邊的親衛驚異地看著裴令儀竟揪著蟒袍上的金絲線穗子。
“怎麼都停下來了?接著奏樂吧,諸位繼續。”元韞濃抬眼看向前面。
滿廳官員舉著銀箸僵成木雕,聞言也是連忙訕笑著動了起來。
絲竹聲再起,裴令儀為元韞濃佈菜,但元韞濃幾乎都沒怎麼動。
裴令儀眸光稍黯,給魚剔起魚刺,然後將剔了刺的魚肉端到元韞濃面前。
他沒說話,站在後面的孫鵑紈倒是看不下去,輕咳一聲:“郡主,這鰣魚是今晨從羅陵送來的,鮮得很,要不嚐嚐?”
“太腥了。”元韞濃擱下玉箸,不冷不熱道,“既然孫副將對這道魚讚美有加,不如孫副將來吃吧?”
孫鵑紈哪敢吃,立刻閉上了嘴。
“阿姊……”裴令儀的喉間發出聲短促的氣音,像是幼犬被踩了尾巴,
他手頓在瓷盤上,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垂下眼眸。
他繼而笑著仰起臉,“是我味覺有失……來人,都撤了。”
裴令儀的脖頸上仍然纏著裹布,此刻因他仰頭的姿勢顯得脆弱異常。
席間驟然安靜。
廳內蒸騰著冰鎮酸梅湯的甜香,各色紗幔被薰香浸得,晃出細碎漣漪。
工部給事中突然起身訕笑:“下官忽感不適……”
他愈發覺得這宴上氣氛不同尋常,這清河王府和兩個看著像是鬧了矛盾。
他本以為只是尋常往來,裴令儀如今是紅人,便來湊個熱鬧,交好總比交惡好。
誰料過來是這樣的場景呢?
他可不是投效裴令儀的官員,跟岐國公府也並不沾親帶故。
如今滿座賓客,最坐立難安的怕就是像他這樣,只是赴宴正常往來的中立官員了。
他都奇怪裴令儀為什麼要請他們這些人來,而且座上賓客非常之雜,上至友人僚屬,下至政敵仇人,中間還有他們這一群不熟的中立官員,真是古怪至極。
“坐下。”裴令儀卻平靜道。
他的聲音並不激昂,但工部給事中還是下意識坐了回去。
裴令儀彎起唇角,笑意看著卻並不和煦,“諸位見笑了,宴會尚未結束,一會還有旁的好物想邀請諸位共賞,可別急著走了。”
話都那麼說了,見裴令儀和元韞濃這不同尋常的狀況而心生立場之意的官員們,只能繼續坐著。
而元韞濃除了剛進場時那隻言片語後,就再也沒有出過聲。
她安靜地望著盞中沉浮的茶米,偶爾望向窗外的月色,眉眼間盡是疏離與淡然。
唯有在瞥見相熟的舊交投來的目光時,才輕輕點頭示意,隨即又將視線移向別處。
彷彿暮色裡搖曳的野芒,自顧自的動人。
那身鴉青恰似夜色凝成的繭,將喧囂隔絕在外。
元韞濃像是隻為了來坐一會,告訴來赴宴的那些人,外頭傳的什麼裴氏與元氏失和的傳言都是假的,只是她自己跟裴令儀鬧了個小矛盾而已。
沒過多久,她便說要走了。
裴令儀連忙起身,“我送阿姊回去。”
“不必。”元韞濃淡聲說道。
她轉過身,卻聽到身後裴令儀說:“那讓孫副將送阿姊回去吧。”
元韞濃頓了頓,沒有回絕,只是繼續往前邁步。
孫鵑紈跟上了元韞濃的腳步。
晚風裹著殘荷氣息掠過鬢角,元韞濃面色如常,並未變化。
孫鵑紈猜測著元韞濃的心思,應該還沒原諒裴令儀,但想想元韞濃今晚過來赴宴,給外人展示兩邊關係如常的舉動,許是沒有那麼氣了吧?
只是不好決斷,孫鵑紈便小心試探道:“郡主今日心情還算可以?”
“你瞧我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元韞濃平淡道。
看來心情是不怎麼樣了。孫鵑紈訕笑:“看錯了。”
殘荷池畔,為數不多的芙蕖在暮色裡半開半合。
元韞濃站在九曲橋上,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許消沉。
“你也不必憂心,不會牽扯到你們這些做僚屬的,我和他不會失和到影響大業。”她的聲音混著池魚撥水的聲響。
這話聽著應該是和好的前兆了才對,但是孫鵑紈怎麼聽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
元韞濃望著水面上糾纏的蓮葉,抬眼望向不遠處。
因為清河王府中設宴,人來人往甚是複雜。
不遠處一行人中,元韞濃敏銳地捕捉到末尾一人的微末神情,此人神色有異,時不時摸腰,在人群裡低著頭。
元韞濃微微蹙眉,環顧四周,似乎不止一人,十好幾人混在人群,姿態警惕。
旁的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元韞濃兩世下來,見過不少這類人,不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死士,就是謀逆暗殺的刺客。
“鵑紈!”元韞濃猛地轉過頭,正要說什麼,這群人就齊齊拉開早就準備好的訊號彈。
數簇花火急速沖天綻開,一群人得到訊號,趁亂拔刀拔劍,無差別四處砍殺起來。
他們目標明確,行之有素,有的人是衝著周圍人去的,有的人是直接殺向了設宴廳。
孫鵑紈見了這一幕,立刻握住了元韞濃的手腕,“郡主,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