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湖舟掰過元韞濃的肩膀,焦急道:“胡鬧!”
“簡直是胡鬧!你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我看你真是糊塗了,才喝了多少酒,就敢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非得摔個頭破血流,你就高興了嗎?”他越說越氣,越說越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明白?你倒好,敢跳車了!”慕湖舟氣急。
他說了那麼多,元韞濃卻始終不吭聲。
他垂首一看,元韞濃緊抿唇瓣,眼底噙著淚光,像是在壓抑委屈。
溼漉漉的眼尾上勾著,繾綣勾人的胭脂緋色瀰漫開,梨花帶雨。
沉默良久,四下寂靜。
街角悄無聲息地催生了青苔,慕湖舟的心也像是長出了厚的苔蘚。
他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揩去元韞濃眼角的淚水,“別哭了。”
元韞濃別過臉,眼淚無聲順著臉龐滑落。
她的睫毛被淚水打溼成一綹一綹的,著實可憐。
“是我錯了,不要哭了。”慕湖舟軟了聲調。
元韞濃拍開他的手,“你不是都不管我了嗎?不是都不理我了嗎?還管什麼我的死活?”
“真是任性啊,濃濃。”慕湖舟苦澀地笑了笑,垂著眼睛的弧度,卻像是無奈。
慕湖舟之前叫她應憐的,這會改了稱呼。
這也意味著,慕湖舟心中徹底扭轉了她的定位。
元韞濃抬了一下眼皮,壓下唇角微末的笑意。
眼淚這種東西,她能說來就來,還知道怎麼樣看起來楚楚可憐,怎麼樣惹人心疼。
從小在爹孃面前真哭假哭,裝乖賣俏,這還不容易?
“為什麼不理我?如果你不想管我了,討厭我了,打算娶白小姐做皇子妃,你該跟我說一聲才對。”元韞濃淚眼朦朧地望著慕湖舟。
慕湖舟目光復雜,看著元韞濃,“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又在想什麼。”元韞濃說著,又有些哽咽,“但你不能這樣……”
“你不能這樣,什麼都不說,就突然不理我了……你不能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就不見我了,就要放棄我了……”晶瑩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下。
眼淚劃過白皙的面龐,猶如瓊花花瓣上的晨露般,元韞濃落寞地低眸。
“至少,你至少該告訴我一聲……”她輕聲說道。
“抱歉。”慕湖舟心臟悶悶地抽痛了一下,微微蹙眉,抬手一點點抹去元韞濃的淚水。
他又重複:“我很抱歉,濃濃。”
“你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麼要放棄我?是不是因為,皇后娘娘不喜歡我?”元韞濃緊咬住下唇,唇瓣微微泛白。
明明慕湖舟沒有向她承諾過什麼,他們之間本就也沒有說過什麼,更不是什麼男女之間的關係。
但是元韞濃這模樣,彷彿是他們已經私定了終身,海誓山盟。
而慕湖舟就是那個負心漢,薄情郎。
元韞濃從來擅長讓自己處於有利位置,顛倒黑白。
“是我自己。”慕湖舟將元韞濃鬢邊的碎髮別到耳後,“我無法用這種身份面對你。”
“什麼?”元韞濃狀似懵懂地抬眸。
慕湖舟如實道來:“父皇和姑母的生母,是被皇祖母所殺,殺母奪子。”
“什麼!”元韞濃驚愕地睜大了雙眼,後退一步。
“濃濃……”慕湖舟見元韞濃低聲抽噎,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哭聲哽住,難免心疼。
元韞濃卻撲入他懷裡,將臉埋在他胸口低泣,只是偶爾溢位幾聲壓抑的嗚咽,反而更令人揪心。
元韞濃的眼淚滴落在慕湖舟的衣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慕湖舟僵硬地伸出手,拍撫元韞濃的頸背,“別哭,濃濃,不要哭了。”
“可她也是我的皇祖母,這不是你的錯,明明你什麼也沒做錯。”元韞濃低聲哭泣。
她抬起臉,紅著眼眶問:“我只問你,你願不願意?”
慕湖舟低聲嘆息:“濃濃,你明年及笄,你還小,或許不懂,可我該懂。”
“這或許只是你的一時興起,你往後或許還會遇見更好的人。”
“我不能因為你不懂,所以就讓你做下可能會後悔終生的決定。”
“如果有朝一日你意識到,你或許並不喜歡我,只是對錶哥的依賴呢?皇子妃這個身份不是那麼好擺脫的。”
“你不能因為喜歡我,所以把餘生都交予這個走不出去的深宮。”
“你會有更好的選擇的。”
元韞濃沉默了片刻,她這個表哥,可真是個絕佳的好人。
至少她完全不需要有那麼多考慮,她想要當皇后。
如果裴令儀做不成皇帝,她想要當皇后。
倘若裴令儀是皇帝,她也要混個有從龍之功的公主。
總而言之,兩邊她都要佔好。
於是,元韞濃只是固執地環著慕湖舟的腰。
她執拗地追問:“我只問你,問你願不願意?”
兩人對視,無聲的僵持。
良久,慕湖舟嘆息:“你可當真想好了嗎?”
“想好了。”元韞濃堅定道。
“好。”慕湖舟喟嘆般,摸了摸元韞濃滾燙的眼尾,“我願意為你爭一爭。”
“只要你當了皇帝,一切都會好的。”元韞濃輕聲道,“我只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道歉就夠了。”
才怪呢。
等她上位當了皇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毒死太后和皇后。
元韞濃唇邊笑意不減。
慕湖舟將元韞濃送到府門前,扶元韞濃下車。
“濃濃,回去吧。”慕湖舟撫摸元韞夜風裡濃冰涼的臉頰。
元韞濃點了一下頭,低著頭,彷彿有些難以啟齒般,“你會跟皇后娘娘說好的吧?”
“我會解決母后那裡的障礙,這是我的問題,所以你不用擔心。”慕湖舟安撫道。
他又道:“晚間天冷,快回去吧。”
元韞濃頷首,在慕湖舟的目送下轉身走入國公府府門。
門剛合上,元韞濃抬眸。
前庭寂寥,少年於庭院中獨立,一襲葡萄褐的素面緙絲曳撒,似乎是已經在原地靜候了很久,肩上積了夜露。
他生得一副豔麗面容,雙眸狹長,眼眸仿若被雨霧籠罩的深潭,幽深不見底。
“阿姊。”他道。
元韞濃莫名有了種難言的心虛,似乎是被逮了個正著。
但仔細想想,她又沒什麼可心虛。
她現在可沒跟裴令儀佔了什麼夫妻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