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儀輕聲說道:“我已經記著了。”
他眼簾低垂,透著一種晦澀難明的深邃。
“那最好了。”元韞濃放柔了語調,彷彿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樣,“我們接著往前邊逛逛吧,清都。”
“好。”裴令儀隨著元韞濃向前。
前邊穿過拱門,慕易遙就身著僧衣站在那裡,目光復雜。
裴令儀像是並不意外那樣,平靜地直視著他。
他走近的時候,裴令儀就發覺了,只是元韞濃下一刻就一巴掌扇了上來。
元韞濃倒是有些意外,她並不習武,沒有那個耳力,也沒有那個警覺。
她微笑:“大表哥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扇他前一刻。”慕易遙實話實話。
“表哥說話真直接。”元韞濃感嘆。
“出家人不打誑語。”慕易遙道,“我既然遁入空門,郡主還是直接叫我法號吧。”
元韞濃沒理他,笑著說:“我們發生了一些小口角,表哥別放在心上。”
慕易遙扯了一下嘴角,“我離宮時很早,和郡主沒見過面,據傳聞一直以為郡主是個性情溫順的姑娘,沒想到會因為口角鋒芒動手。”
“打是親罵是愛,這是我們家裡人表示親愛的方式。”元韞濃笑意不達眼底,“清都,你說是不是?”
“阿姊說的是。”裴令儀道。
慕易遙稀奇道:“那郡主真是愛到深處了,上來就打臉。”
“那是自然。”元韞濃點頭。
慕易遙看向裴令儀,“昨日你在大雄寶殿上的一番話語,似乎是很對太后娘娘充滿了敵意啊。”
裴令儀不置可否。
“我倒是很好奇,你對我們太后娘娘的敵意從何而來?”慕易遙問,“是因為岐國公府,還是清河王府?亦或者是裴氏皇族?”
這話是能說的嗎?元韞濃環顧四周,四下無人。
她面色稍變,“表哥,佛門中人,少說這些狂悖之論。”
“哦,那我不用僧人的身份說這話,用皇子的身份說這話行嗎?”慕易遙並無所謂。
元韞濃似笑非笑,“哦,我還以為表哥修行多年,早已放下紅塵俗世了呢。”
“紅塵俗世容易放下,心中怨懟卻放不下。”慕易遙嗤笑,“所以,我才來問清河王。”
慕易遙看向裴令儀,裴令儀波瀾不驚。
“此為國仇,亦為家恨。”裴令儀平靜地說道。
他要復國仇,也要報家恨。
慕易遙笑出了聲:“這片土地上,我的先祖曾經戰敗過你的先祖。”
“你的先祖或許是明君,如今東南西北四軍統領,東白家、南元家、西孫家、北徐家。”裴令儀道,“白家隨他打敗了孫家,取代裴氏成為了新皇。”
“可他沒有清算孫家,反而四分軍權,讓孫家統領西營軍。”慕易遙揚眉,“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裝模作樣呢?畢竟清河王這個爵位就是他仁慈的牌匾。”
裴令儀說:“君子論跡不論心,所以我用了或許這個詞。”
慕易遙點頭,“是,他或許是明君,但我的好父皇絕對不是,我那沒有血緣的皇祖母更不是。”
裴令儀的神情並不意外。
“你知道往事?”慕易遙半眯起眼睛。
“惠帝厭惡清河王一脈已久,太后深夜急召,禁軍圍困逼殺我父,我母親在她面前一頭撞死,以明其志。”裴令儀冷淡道,“我什麼不知道?”
元韞濃為之震驚,她就不知道。
所以太后那會才突然間出宮修行,還跑去了龍泉寺,就是為了求個心安理得啊。
“太后娘娘手上染了那麼多血,還在乎這一點嗎?”元韞濃諷刺地彎了彎唇。
“當然在乎啊。”慕易遙道,“我可是親眼看到的,看到曾經的清河王妃臨死前爬到她腿邊,死死地抓住她的裙角,詛咒她因果輪迴,不得好死。”
畢竟太后玩弄權術,卻沒有親自動手染過血。
而當時的清河王妃是直接撞死在她眼前,血都濺到了她臉上。
元韞濃微微蹙眉,“你是親眼看到的?”
“是。”慕易遙承認,“當時我的好三弟已經降世,我就已經沒用了。”
原本只是因為惠帝沒有孩子,皇后也沒有自己的皇子,所以自小跟在皇后身邊的丫鬟成了第一枚棋子。
皇后提拔她承寵,成為妃子,她也恰好懷上了龍種,生下了慕易遙。
棋子生下了棋子。
慕易遙一直都是皇后的籌碼,直到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慕湖舟。
有了血脈相連的親子,慕易遙就成了棄子。
“太后想要直接殺了你吧?”元韞濃笑了笑。
慕易遙與她對視,“是啊,可我命大。太后信佛,她設局要困殺老清河王夫婦,所以那幾天鎮國寺僧人提前就來宮中驅邪祈福。”
元韞濃都能猜到後續:“所以你跑了,跑出去恰好碰到了靈慧大師,跪在地上求他收你為弟子。出家人慈悲為懷,他不會拒絕你。”
“對,你很聰明,朝榮表妹,你是我見過在這個年紀裡最聰明的孩子了。”慕易遙感慨。
裴令儀冷笑:“惠帝和太后都信佛,有靈慧大師開口說你有機緣,惠帝儘管不捨也不會拒絕,再加上他也不會對太后的所作所為毫無所知。”
“他太懦弱了,太后殺清河王夫婦,他可以視如無睹,這樣他就可以把過錯推給太后,把罪孽也推給太后。實際上他在心底暗暗竊喜呢。”元韞濃嘲笑。
這些年來,她可太清楚惠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她道:“所以他連趕盡殺絕也不敢,卻高興將人任意磋磨,把清都困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清都越慘他越高興。”
裴令儀接上元韞濃的話:“他想殺我父母,但他不想殺你,畢竟你是他第一個孩子,第一個皇子。”
他們幾乎要將惠帝剖析得一乾二淨:“可他也不敢忤逆太后,所以他即使不情願,也順水推舟讓你遁入空門。”
“太后也會放你一馬的,因為她最信鬼神了,你皈依佛門,她不好殺你。再加上你的母親不能離宮,她還在皇后身邊,他們會相信你不敢說的。”元韞濃說道。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
慕易遙苦笑:“正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我的父皇是個混蛋。”
“是啊,那你來問清都什麼呢?想要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元韞濃挑眉。
慕易遙凝視他們二人,“我想要知道你們的立場。”
“立場?”元韞濃笑了起來,“你想要什麼立場?”
“到底是我的三弟,還是五弟?”慕易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