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儀說清河王府都已經收拾妥當了,隨時可以住人。
元韞濃還以為他的意思是,他馬上要搬去清河王府了。
沒想到裴令儀的意思只是說,元韞濃若是想要換換口味,隨時可以去清河王府住上一陣子。
聽裴令儀的意思,像是日後還是要住在岐國公府,清河王府跟別莊一樣,只是偶爾去住一住。
元韞濃聽得一陣無語。
就不說是帝王了,誰家兒郎是這般模樣的?
裴雍旁系那些人,要是知道裴令儀打算入贅,非得掀翻天不可。
裴令儀正在跟元韞濃描述在清河王府給她備好的院子,霜降便上了稟報了。
“郡主,太子來了。”霜降小聲道,還瞥了一眼裴令儀。
元韞濃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拿慕湖舟的性子來說,會一個人消沉一段時日,迴避她一段日子。
畢竟慕湖舟的性子,也是相對內斂的。
“他是來向阿姊道別的嗎?若只是賊心不死,何來見的必要?”裴令儀扯了一下嘴角。
“你別忘了,是你搶的他的,不是他搶的你的。”元韞濃斜睨了裴令儀一眼。
裴令儀低眸不語。
分明就是慕湖舟搶了他的珍寶。
霜降道:“太子連傘都沒帶,也沒帶人,就擱雪地裡站著呢。”
元韞濃眉心一跳,這一天天的沒有一個消停的,這招苦肉計怎麼人人都會用?
“出去瞧瞧吧。”她嘆了口氣。
“阿姊若是去了,還回來嗎?回來還會願意嫁給我嗎?”裴令儀卻突然問。
“在你眼裡我便是如此反覆無常之人嗎?別在那發瘋。”元韞濃沒搭理他。
元韞濃走了出去,就看見慕湖舟站在臺階之下,也沒有撐傘。
站到了簷下,隔著幾層臺階,元韞濃低頭望著慕湖舟。
元韞濃披著白狐裘,鬱若慶雲,皎若荊玉。
而霜降撐著傘,站在元韞濃身側替她遮擋風雪。
“我沒有不認命。”慕湖舟輕聲道,“我只是不甘心。”
他抬眸認真地看向元韞濃,問道:“所以才想問一問,為什麼?”
“湖舟啊。”元韞濃望著他,“我時常覺得你有時候過於天真了,又或者是說,你只是仍然懷有希冀,對那些不該懷有希冀的人。”
元韞濃嘆了口氣:“湖舟,世上不止有你和我兩個人。你拋不下太多,我也拋不下,難道你要我頂著牽連那麼多人的風險跟你走嗎?”
“那裴令儀就可以了嗎?”慕湖舟問。
“他不在乎這些,可你在乎。”元韞濃平淡道。
慕湖舟無言以對,無法否認,因為元韞濃說的是事實。
而且裴令儀和他不一樣。
他從一開始走的路就是正統,是順理成章。
而裴令儀從一開始就是從廢棄宮牆的罅隙裡掙扎生長的、充滿反叛的野草。
“況且,我不妨跟你說一些實話吧。”元韞濃道,“湖舟,我討厭太后,我討厭皇后,我也討厭惠帝,我還討厭齊家和白家。我討厭他們,憎恨他們。”
“可是當初你說過的,你說只要她們道歉,你會願意揭過這一篇。”慕湖舟像是不解,又似乎有些委屈。
元韞濃搖了搖頭,“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意味著我必須忍受他們,因為他們站在你這邊。我需要顧忌你,連情緒都要隱蔽。”
“但是清都不一樣,他親族盡滅,就算有,他也不在乎。”她道,“他喜我所喜,厭我所厭。”
“你能做到嗎?”元韞濃的語氣那樣平和。
但哪怕是這個問題,慕湖舟也無法給出答案。
於是元韞濃眸中沾染了點滴笑意與哀傷,“我不能永遠活在家族和親人的陰影底下,我總要為它做點什麼。”
慕湖舟似乎有些動容,正欲開口,卻見元韞濃笑了。
元韞濃笑起來眼睛像是兩輪皎潔的彎月,帶點爛漫的味道,“這才是眾望所歸啊,太子殿下。”
“名門世家……眾望所歸……”母后說的那些話彷彿歷歷在目,慕湖舟捂著臉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
“那你要我如何呢?湖舟。”元韞濃問。
慕湖舟不能要求元韞濃什麼,因為他也無法做到。
他知道元韞濃是正確的。
“元氏生我養我,予我殊榮,予我錦衣玉食。”元韞濃溫和道,“我接受了它的蔭庇,就不能因為它的腐朽而拋棄它。”
這是他們這些世家子女必須做的,既然接受了蔭庇,就不能責怪它限制自由生長,矇蔽雙眼。
“何況它並非根系腐爛,而是被人摧折。”元韞濃道,“我要扶持它,它是我的底氣和依靠,我是它的延伸與根系。”
慕湖舟慘淡一笑,“所以你就打算捨下我。”
“難道你就能捨下皇權富貴,捨下你的身份嗎?”元韞濃反問。
只有沉默。
元韞濃不說話了,凝視了慕湖舟片刻後,便要轉身回屋。
一瞬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後一拽,拽進了慕湖舟已經冰冷的懷抱之中。
“你說得對。”慕湖舟忽地笑了,“你說的都對,濃濃,到了這條線上我們不能再做出更逾越的事情了。”
他最後親吻了元韞濃的鬢角,“我該跟你告別了,濃濃。”
元韞濃極低地應了一聲:“……嗯。”
“對不起,是我沒有做到。”慕湖舟道,“曾經在破廟裡許下的誓言,是我沒有做到。”
“沒有關係,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當真。”元韞濃的話語依然那樣溫柔又殘忍。
慕湖舟苦笑:“那我只能求破廟裡許下的來生了。”
北涼於京城生亂之時,他和元韞濃在落魄之際,於破廟中許過願。
他說要為元韞濃,為元氏謀來日,元韞濃卻只是笑了笑。
而後他便說,那便許來生吧。
他便許願了來生,若今生不能,來生他來為元韞濃謀來日。
現在,他只能求那個願望能夠成真。
滿天神佛能夠憐他,叫來生可以不入帝王家,可以得償所願,能夠無所顧忌地和元韞濃在一起。
“望來生,你我還能遇見吧。”慕湖舟道。
元韞濃溫和且平靜地注視著他,“會的。”
“我們還是親人,我還是會為你而籌謀。”慕湖舟低眸笑了笑。
他似乎變回了那個處事周全的太子,體面得不行,“今日是我莽撞,就這麼找上門來。東宮還有政務尚未處理,我便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