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韞濃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心疼我,我那時候不懂。她凝視著瓷碗裡的甜蝦粥出神。
“是不好吃嗎?”裴令儀看元韞濃的反應,有些緊張。
元韞濃回過神,“挺好吃的。”
裴令儀反而更緊繃了,“阿姊生氣了嗎?”
“我哪裡做得不對嗎?惹到阿姊不痛快了?”他對元韞濃的情緒變化相當敏銳,見元韞濃沉默,有些手足無措。
“不是……”元韞濃捏了一下眉心。
裴令儀略帶侷促地抬眼看元韞濃,“那阿姊再砍我兩刀出出氣吧。”
“你在說什麼啊?”元韞濃無奈道,“我只是在想事情,粥很好喝。”
裴令儀稍稍鬆了口氣。
“你方才說,錦州一帶會有大亂是什麼意思?”元韞濃問。
“啊,因為起叛亂了。”裴令儀平靜地說道,“靖州和靖州相連,靖州有災荒,錦州也好不到哪裡去。沒人管,上邊又只管壓迫剝削,遲早的事。”
靖州啊……
想想之前惠帝遣人去靖州賑災,還三番五次無功而返。靖州州牧還不聽宣,天高皇帝遠。
岐國公和江大人憂心忡忡地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元韞濃還說要是換了她去管,一定能叫靖州州牧聽話呢。
“錦州叛亂,惠帝還不知道,你就知道了?”元韞濃挑眉。
裴令儀笑了笑,“他自己訊息不靈通。”
元韞濃估計裴令儀也是可以放緩了訊息的,便問:“那惠帝什麼時候才會知道這件事?”
“不急,再過個小半月吧。”裴令儀含笑道,“我才剛回來多久啊?我不想都沒和阿姊好好敘舊,就又要走了。”
感情是為了多跟她待一會才攔下訊息的。元韞濃一時無言。
裴令儀還想著怎麼哄元韞濃多吃兩口。
元韞濃卻說:“在家中多待幾天也好,早些做好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關於叛亂,還有什麼訊息?”元韞濃又問,“錦州叛亂,錦州州牧和錦靖節度使呢?”
裴令儀見元韞濃吃得差不多了,就在旁邊給她削蘋果,“錦州州牧見勢不妙,早跑到靖州州牧那避難去了,至於節度使……”
兵連禍結,烽煙四起。
錦靖一帶連年旱災,朝廷先前派人來賑災,幾番無果,靖州州牧也不聽宣。
後來惠帝也算是棄了這片地,沒錢沒糧不救濟。
長久以來,良田被豪族侵佔,良民變流民,被迫落草為寇。
十幾年裡,惠帝一個又一個地安排節度使,沒一個坐穩過位置。
大部分在半道被當地氏族暗中截殺,剩下的不是被世家同化就是成了空有名頭的傀儡,毫無權柄,只會點頭哈腰。
“死了。”裴令儀說,“原先的節度使被人殺了,新的節度使是個落第書生,他把原來那個砍了,自己當節度使。”
“書生?”元韞濃聽得發愣,“書生砍死了節度使?然後自封節度使?”
“是啊。”裴令儀微笑,“原先那個混跡青樓,醉生夢死的時候被殺了。憤怒使人強大,支撐那個書生的或許就是憤怒吧。”
元韞濃問:“憤怒?”
“嗯。”裴令儀點頭,“說來這也是個故人呢。”
“什麼故人?”元韞濃有種不祥的預感。
裴令儀道:“這個書生,叫莊且。”
莊銘,當年北涼使團尋釁滋事後誣告一事,被惠帝當成替罪羊去杖殺了的岐國公門生。
莊銘的弟弟莊且,元韞濃向岐國公和元徹回請求過,要多提攜他。
畢竟當年之事,莊銘完全是北涼尋釁滋事、惠帝怯懦避戰的犧牲品。
難怪裴令儀會說這些話。
“莊且……”元韞濃念著,只剩嘆息。
“當地的世家大族自然不高興,他跟那些氏族幹了起來,幹贏了。”裴令儀說。
莊且拉攏那些糾結的流民盜寇,搖身一變,成了叛軍。
憑著一股不怕死的勁兒,跟周邊不服的殺到昏天暗地。
叛軍隊伍越來越大,已成氣候。
那一帶如今是兵革滿道,屍積如山。
“他這也算是亂世出英雄,白手起家了。”元韞濃還真有些意外,“有點本事啊……”
不知道能不能招安。
裴令儀點頭,“再鬧下去,他就先從錦州下手,再殺進京華了。”
這聽起來很急啊。元韞濃看了兩眼半點不著急的裴令儀,“那你還拖?家國大事為重。”
裴令儀一下子焉了,“阿姊是嫌我在身邊太煩了嗎?”
“算了,你自己看著吧。”元韞濃無奈。
裴令儀露出笑,把削好了切塊的蘋果遞給元韞濃。
元韞濃頓了頓,抬眸看向裴令儀。
裴令儀低斂眼瞼,帶了些微小的侷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說道:“很甜。”
看著熟悉的被小兔子蘋果,元韞濃愣了愣。
前世她還嘲笑過裴令儀不止一次,都當了帝王,還有削蘋果削成兔子模樣的童心呢。
原來是討她歡心的。
元韞濃突然有些難過,只是難過而已。
“阿姊。”裴令儀喊道。
元韞濃回過神,見眼前的裴令儀低眸看著兔子蘋果,眸光微黯。
他輕聲道:“我處理公務時都會戴手衣,方才也洗過手了,不髒的。”
停頓了一下,裴令儀扯動了一下唇角,“阿姊若是嫌髒,我叫人重新上一盤果子。”
見他要收回手,元韞濃提前伸手拿過了他遞來的蘋果。
元韞濃咬了一口,汁水豐沛,“很甜。”
裴令儀眼中有一道極淺的亮光閃過,臉上多了些笑意,似乎是鬆了口氣。
“先前那些果子剝皮切塊,你都讓其他人做,就是因為覺得我會嫌你髒?”元韞濃問。
她還奇怪為什麼裴令儀那些時候,表現得殷切卻總是叫旁邊的侍從來做呢。
裴令儀僵硬道:“我是……”
元韞濃平淡道:“無論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往後不必顧及這些,你只管做就好。”
“嗯。”裴令儀低聲應道,目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