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開始感激,蒼天沒有將元韞濃從他身邊奪走。
*
湖波平靜,透過煙嵐傳來燕子呢喃。
柳枝柔軟,新荷嫩綠,遠處山色嫵媚如眉黛,天地一片璀璨。
元韞濃靠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身上裹著薄毯,襯得她蒼白的面容也多了幾分琉璃般的易碎感。
她雖然比前幾日好了些許,但依舊虛弱。
霜降抱著小公主在一邊。
裴令儀端著一盞溫熱的紅棗桂圓湯,不時地用白玉湯匙舀起一點,吹涼後遞到她唇邊。
裴令儀動作輕柔細膩,眼神偶爾在元韞濃和孩子之間逡巡,帶著一種無聲的緊繃。
元韞濃看出他的緊繃,無奈道:“她又不是你仇人,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她險些就成我仇人了。”裴令儀有些委屈。
他都無法想象,倘若元韞濃真的因為生產而去世。
而他卻不得不在元韞濃的囑託之下撫養殺妻兇手,他得多恨這個孩子,可偏偏這個孩子又是元韞濃唯一給他留下的。
“這不是沒成嗎?”元韞濃知道他在想什麼。
裴令儀似乎更委屈了,眼睛水光瀲灩。
小滿進來稟報,說是慕水妃、慕湖舟、鄭女幼和沈川他們來了。
這幾人都是來看元韞濃的,向裴令儀行禮。
裴令儀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的目光掠過沈川和慕湖舟時,扶在元韞濃腰後的手,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些。
元韞濃笑了笑,“都帶了見面禮,是來給我送錢來的?”
“你又不差這點錢,還惦記著我這點俸祿呢?”鄭女幼叫了一聲。
幾人把金鎖玉環之類的見面禮交給了小滿。
慕湖舟站在稍後一點的地方,看著元韞濃,眼神溫和,帶著祝福,“應憐安好,氣色也好多了,實乃大幸。”
元韞濃道:“這件事已經終了,放下了許多,自然會好。”
鄭女幼站到霜降前邊,目光好奇地落在襁褓上,“哎喲,這就是小公主了。”
“長得……嗯……”她皺著眉頭,想找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皺巴巴的小東西,“額……長得挺精神的!”
這生硬的讚美讓元韞濃忍不住莞爾,“想不出來別硬誇了,長成這樣也得虧你誇得出來了。”
“小孩子這麼小都是看不出模樣的,但她眉眼長得真好,像應憐。”慕水妃溫柔地笑了笑。
沈川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喜愛,“是啊,很是可愛,爹孃都是美人,孩子也必然是美人胚子啊。”
慕湖舟眸光稍稍黯了黯,勉強笑了一下,“應憐想過名字了嗎?”
孩子咂吧了一下小嘴。
裴令儀看向了元韞濃。
“凌雲。”元韞濃道,“元凌雲。”
這是她在不確定孩子是男是女時候便起的名字,所以無論男孩女孩,都可以用,都是她的期許。
聽到姓氏,他們都愣了愣,繼而看向裴令儀。
裴令儀卻專注地望著元韞濃,唇角微微揚起。
“元凌雲,好大氣磅礴的名字。”鄭女幼感慨。
慕水妃問道:“是令儀的令,和韞濃的韞結合在一起嗎?”
元韞濃微微一怔,她還真沒想到這個,“是巧合。”
“那就是緣分了。”慕水妃笑道。
裴令儀眼睛已經微微發亮了,“如此說來,這名字很好。”
“那便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思了。”沈川沉吟。
“正是。”元韞濃笑了笑,“我們會將她託舉到女帝的位置,凌雲而上。”
她的目光柔和下來,“我的女兒,會是雍來日的繼承者。”
裴令儀因為這個名字心情非常愉悅,“待到滿月宴的時候,我便宣佈此事。”
“凌雲的小字叫什麼呢?”慕湖舟輕聲問道。
“還沒起呢。”元韞濃笑著搖了搖頭。
裴令儀道:“叫小茶吧。”
慕水妃笑:“這名字也好,聽著跟嫩綠的茶葉尖兒一般,充滿生機與朝氣,聽著也可愛。”
“因為我會想到阿姊,阿姊小時候,學著詞句,學著新詩的模樣,必然很可愛。只是那時候我與阿姊不常見面,阿姊那會體弱,惠貞長公主不常帶阿姊出門。”裴令儀低聲道。
他的視線落在元凌雲身上,“透過小茶,我也可以看到那時候的阿姊是什麼模樣的。”
牙牙學語總堪誇,學會新詩似小茶。
“也挺好,那就叫小茶吧。”元韞濃含笑點頭。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小傢伙揮舞的小拳頭。
小孩子總是長得特別快的,眨眼便到了元凌雲的滿月宴。
絲竹管絃之聲悠揚悅耳,宮人們身著嶄新宮裝,步履輕快。
今日,是小公主的滿月之喜,亦是帝后為四海昇平、山河永固而設下的宮宴。
文武百官,宗室貴戚,內外命婦,依序魚貫而入。
眾人向帝后及小公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山呼萬歲,賀聲震天。
“陛下娘娘萬歲無斁!恭賀公主萬福!”
“眾卿平身。”裴令儀和元韞濃齊聲道。
內侍總管展開一卷明黃聖旨,以莊重的聲音宣讀:“皇長女元凌雲,中宮所出,鍾靈毓秀。此乃天佑大裴,承繼宗祧之選。孤與皇后深思熟慮,上承天命,下順民心,茲冊封皇長女元凌雲,為大裴皇太女!授以金冊金寶!為國之儲貳,正位東宮!待孤百年之後,繼承大統,君臨天下!望克勤克儉,仁德愛民,不負孤與皇后之厚望,不負天下臣民之重託!欽此!”
眾人駭然。
冊立公主為皇太女繼承大統已經是令人目瞪口呆,公主居然還不跟裴令儀姓?跟元韞濃姓?
只見一位鬚髮皆白、身著紫袍的老臣出列,痛心疾首道:“陛下!儲君之位,關乎國本!祖宗成法,歷來立嫡立長立賢,皆為皇子!皇長女終究是女子之身!女子為儲,於禮不合,於制不符!恐引朝綱動盪,天下非議啊!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立刻有幾名老臣跟著出列,“陛下!儲君之位,非兒戲!”
“女子臨朝,本就古少有之!此例一開,後患無窮!今皇后臨朝也罷,怎麼連繼承如此大統也要交由女子?”
“這些通通可以暫且不議,可公主姓氏,怎麼可非裴而是元?這天下究竟是裴家的天下,還是元家的天下?”
“皇嗣隨皇后之姓,簡直是聞所未聞!何況還是元嗣,第一個孩子,縱使是公主,又怎能易姓?”
“公主年幼,尚在襁褓之年,如何能擔此重任?陛下與皇后春秋鼎盛,何必急於此時?”
“是啊,陛下和娘娘未必來日不會有其他後嗣,何必急於一時呢?”
反對聲浪雖不算浩大,卻分量十足。許多宗室也在觀望,眼神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