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的時間長了,就會經歷很多事,記住很多事。
世家也是如此。
楊家傳承千年,如今已然衰落到底谷,只剩下楊頌賢這一支嫡系還在苟延殘喘。
但苟延殘喘這個詞,只是相對於過去的楊家來說。
在旁人眼裡,香江的楊家依舊是不可直視的龐然巨物。
當年楊家在粵州如日中天的時候,就曾經在羊城建立起一座無比奢華的高階酒樓,專門迎送八方賓客,這座樓就叫做鴻雁樓。
一晃三十年時間過去,很多人都忘記了鴻雁樓的名字,但只要是還記得這三個字的,要麼是當年故人,要麼就是祖輩與楊家關係匪淺。
所以當楊蟬從陳天君口中聽到鴻雁樓這個名字的時候,哪怕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陳天君的身份,也二話不說就為陳天君安排了自家酒店最好的服務,甚至還想要擺一桌接風宴。
只不過陳天君沒給他這個面子。
他還不夠資格。
但不管資格不資格,這種一脈相承的老規矩,就是一個千年世家的底蘊所在。
楊家還是那個楊家,只是後代有點青黃不接。
不算什麼大問題,楊頌賢已經很努力了。
四十來歲的人身體虛得跟七八十歲似的。
帶出來這仨兒子怎麼說呢,肯定是他自己覺得能拿得出手的,但也就是中人之姿。
被他寄予厚望的楊真楊晨,不僅腦子不開竅,心思也不活絡。陳天君一行人都在酒店裡住這麼些天了,居然還沒搞明白這一行人的真實身份。
要麼是不知道,要麼是不在意。
直到老爹親自請客,這才恍然驚覺,端起酒杯才開始言語試探。
已經晚了。
不要拿什麼工作繁忙啊,瑣事纏身啊這些理由當藉口。
大家讀的都是聖賢書,有人能考狀元,有人連童生都混不上,難道狀元的經義就比你的經義多一卷?楊蟬倒是有點頭腦,但他年紀小,在家中沒什麼地位,不太敢講話。
這也不是理由。
不敢講話是你的問題,不是別人的問題。公子扶蘇手底下幾十萬大軍,一封假聖旨送過來,自己抹脖子能賴別人麼?
身為世家子弟,可以紈絝,可以平庸,可以作惡,這些都可以。
前提是你不打算掌家。
連最基本的眼力都沒鍛煉出來,就算當了家也不過是冢中枯骨。
楊頌賢心中很失望,但在嘴上並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嘆氣道:“洋人的那副嘴臉,不用我說,阿貞你也是知道的。我跟那新來的小傢伙沒什麼交情,也不是為他說話。只是想問問阿貞你,是怎麼一個想法?”
“是隻打算懲戒一番呢,還是從此以後就恩斷義絕,再不管往昔的情面了?”
陳天君挑眉道:“你這話問的有意思,我跟誰有情面?”
“香江的百姓。”
楊頌賢正色道:“有些人確實合該天收,但若是你的道場不在了,日後疫病再爆發開來,受苦的最終還是香江萬千百姓啊。”
“所以呢?”
陳天君斜眼看他。
楊頌賢看她油鹽不進的樣子,忍不住苦笑道:“你想要什麼,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會盡力去做。”
“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把你腦子裡面臆想出來的那些東西摘乾淨了再跟我講話,你能做到嗎?”
楊頌賢沉默片刻,點頭道:“阿貞你說得對,是我上了年紀,腦子不太清醒。這樣吧,你先不要走,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留幾天,我去跟別人談談。老九,你一定要把客人招待好,聽到沒有?”
楊蟬趕緊站起身答應下來。
“三天。”
陳天君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劃了一下:“三天之後我們就離開香江。”
“沒問題。”
酒足飯飽,送走陳天君一行人,楊頌賢拄著柺杖,坐在杯盤狼藉的酒桌前沉默不語。
楊晨忍不住問道:“老豆,這陳教授到底什麼來頭,咱們為啥要對她低聲下氣啊?”
楊頌賢沒有說話,楊蟬在旁邊小聲說道:“四哥,剛才我聽爹的意思,這位陳教授應該是一位大神通者,有驅逐疫病的神力。咱們凡夫俗子對人家態度恭敬一點總是沒錯的。”
“神仙?那就是仙女唄?”
楊晨不以為然地笑道:“我看她帶來的那幾位姑娘各個年輕貌美,氣質不凡,老九你還單身,就一點都不心動嗎?要不讓咱老豆幫你撮合一下?”
楊蟬欲言又止。
楊晨不耐煩道:“你看你又是這毛病,有話不說,顯得就你聰明別人蠢似的。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還有什麼話不好講?”
楊蟬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老爺子,輕聲說道:“我聽陳教授的意思是說可以談,但咱們手上拿不出她想要的東西,所以道場的事情她壓根就不認。”
楊晨詫異道:“咱們家還有什麼東西拿不出來的?而且生祠供奉這種東西,是她想不認就不認的嗎?”
“那你可知道陳教授的全名是什麼嗎?”
“額……”
“陳教授原名陳雅貞,這是我陪她在酒店登記入住的時候記下來的。後來我去查了一下這個人,查到前朝龍引七年,香江鼠疫爆發,這位陳教授與另外幾位學者來到香江,研發出針對性的疫苗,這才將疫病控制下來。民間以訛傳訛,將她當成是順天聖母陳靖姑,這才給她立了生祠牌位。”
楊晨恍然大悟:“那就是說她只是個大夫?不是什麼神仙?”
楊頌賢一柺杖敲在桌上,砸得盤子都飛了出去:“給我滾!”
血壓要上來了。
楊晨狼狽逃竄。
“爹,你消消氣,別跟他一般見識。”
楊真趕緊站起身來,扶住腦門暴起青筋的楊頌賢。
然後轉頭對楊蟬說道:“老九你跟他們接觸比較多,還知道什麼,都說出來吧。”
楊蟬搖頭道:“我跟那位姓尹的兄弟聊的比較開,他對於自身來歷不願多說,不過言語之間都稱那位陳教授為陳天君,而他們自稱蓬萊弟子。”
“至於說此行的目的麼,倒不是為了疫病來的,本地疫病年年都有反覆,他們在來之前也不知情。根據那位尹兄弟所說,是要為大師兄了結因果,也就是私人方面的恩怨。”楊真眉頭緊皺,顯然還沒有理清楚這些資訊和今天這個飯局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