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段二二 御氣
張問醒來的時候已然皓日當空,看著忽然敞亮的屋子,他猛一驚,回身才看見旁邊早沒了沈碧瑤的身影,只有她的繡帕纏在他的手上。他想起沈碧瑤昨晚說的,明瞭她的心意,但還是不甘心地出去找了一番。他不能真明白沈碧瑤曾遭受過的身體之痛,但他卻對她一直承受著的那份撕心之痛,感同身受。就算知道他和她必然還有再見,但想著沈碧瑤昨晚說的。怎能就此忘了?
沈碧瑤的人駕著馬車來接他往杭州城去,還給他帶了更體面的衣服。他沒問沈碧瑤到底怎麼走得,什麼時候走的,只是一邊邊在心裡重複想著他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一切在他們之間就不能變得簡單一些。他不想說男人娶三妻四妾是常俗,“常俗”二字會褻瀆了他心裡住著的所有女人,他也不想再自怨自艾,低估自己。他只想再重新記得什麼是大事,他要復仇,他要保命,他要升官,他必須往上爬。他要靠張盈和張嫣的姐妹關係攀上世子這皇親。他要在所有勢力對他下狠手之前先絆他們一跤。
外面人流密集,車水馬龍,張問混在人海中才覺得安全。杭州城郊的城廂,也是十分繁華,以石鋪地,街道整齊,和城市沒有多少區別,只是少些酒樓商鋪。
張問原來住的宅子就在城西南,進了城,沒走多久就到了。他讓馬車停在街口轉角處,然後讓人下去轉悠著盯著。等了接近一個時辰,才見有人去敲門。張問的人過去看了一番,回來說道:“有人找上門了。”
張問心裡有些忐忑,確實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便問道:“那些人什麼樣的?”
“有個馬臉,半眯著眼睛,很高深的樣子。”
張問頓時笑道:“是了,去告訴他,我在後面跟著,別暴露了身份。”然後掏出印信讓人帶過去。
那半眯著眼的馬臉,自然就是魏忠賢。張問跟在魏忠賢等人的後邊,轉了幾條街,進了一個商鋪,然後又換了馬車,從後門出來,這才向世子住的地方趕去。
世子住在錦衣衛的一個秘密駐地裡邊,張問等人在魏忠賢的帶引下進了駐地。
穿過兩個院子,幾條長廊,就到了一個洞門門口,牆裡牆外有許多穿黃衣服的錦衣衛和一些穿布衣的侍衛把手。魏忠賢對門口的錦衣衛道:“他是世子要見的人。”錦衣衛對太監的態度很恭敬,於是張問就跟著魏忠賢進了院子。
這是一個小院子,剛一進來,就聽見嘩嘩鋸木頭的聲音,張問心道:世子恐怕又在幹木工了,他是真喜歡那玩意。
走到一個敞榭外邊,張問就看見朱由校果然在做木匠活。朱由校的神情很專注,完全一副悠然世外的感覺,他放下鋸子,又拿起刨子推來推去,地上都是木削,一會又拿摺尺量,乾得很賣勁。一個太監時不時拿著毛巾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水。
魏忠賢將食指放在嘴上,輕輕噓了一聲,低聲道:“咱們等等。”
張問點點頭,也低聲道:“做點活能活動筋骨,對身體有好處。”魏忠賢一撕嘴,做了一個笑容。
等了半天,朱由校才坐到椅子上喘氣,端起茶杯,喃喃說道:“今兒就到這裡吧。”兩個太監急忙打水上來給他洗臉洗手,一個太監這時才說道:“殿下,魏公公在門外等著,有一會兒了。”
朱由校轉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說道:“叫魏忠賢和張問一起過來。”
“是。”
魏忠賢和張問聽了傳話,這才走進了敞榭,魏忠賢納頭便拜,張問想了想,也跟著跪倒叩拜。朱由校嘿嘿笑了下,大概是張問以前都沒跪過的原因,說道:“起來吧。”
朱由校這會好像心情不錯,也不咳嗽了。魏忠賢善於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來,討好地說道:“殿下,剛剛張問和咱家說,平常做做活兒,對身子有好處呢。殿下越來越精神了。”
朱由校哦了一聲,看向張問道:“還真有這麼一說?”
張問拱手道:“道家佛家都有活動筋骨強身健體之說,先古之時,民風淳樸,沒有官府治理,民自安之,故全民勞動也,所以下官認為,做百姓之勞,不僅強身健體,也能陶逸情操,與民同樂。”
“呵呵……”朱由校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正是這樣,我一拿起這些物什吧,就覺得渾身舒坦,以前不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麼回事……魏忠賢,去把昨兒我做的那木車拿來,賞給張問。”
魏忠賢依言取出一輛小馬車出來,雙手遞到張問手裡,張問接過來,急忙叩謝,很仔細地看了一遍那輛馬車模型,還真做得像模像樣,口裡嘖嘖讚了幾聲,“就是當世能工巧匠,也很難有這樣的造詣啊。”
魏忠賢道:“工匠怎能和世子殿下相比。”
“也是。”張問順水推舟道,“我尋思著,工匠做的多,為什麼趕不上這件精品呢?”
朱由校忙道:“真比工匠們做的好?”
張問一本正經點點頭:“多了一種氣韻,非胸中有大慆壑,不能有這樣的手法……就像琴一般,樂人與隱士,皆有好琴者,樂人無法彰顯氣度也。”心裡卻道:這世子原本是個聰明的人,奈何不太識字,心裡面有想法無法藉助筆墨表達,只好幹這種玩意了。
朱由校點點頭,“張問說的不錯,我有時候腦子裡就是那麼一閃,那種感覺……”
張問補充道:“靈光一閃。”
“對,就是這個詞兒,我就想用什麼法子弄出來,能看到、聽到,讓它不只是呆在腦子裡……張問,你隨我來。”朱由校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太監們急忙扶住他,朱由校甩了一把,自己很硬朗地走出敞榭,一行人就跟在身後。
張問心裡裝著事,但是卻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其他事,尋思著先讓朱由校和自己產生親近感,等說起事的時候,他會覺得兩人有共同話題,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觀點了。
幾個人進了一間小屋子,那屋子裡只有一張木塌和一個小几案,周圍卻貼滿了黃綾,上面用筆墨亂畫著一些圖案,有的能看見是個模型樣子,有的乾脆只有幾條線,亂糟糟的一片。朱由校說道:“我有了那個靈感的時候,就會記下來,呵呵,你們都看不懂,只有我知道是什麼意思。”
張問裝作專心致志地看那些圖案,其實壓根不知道是啥玩意,和孩童們胡亂畫著玩的差不多。
又聽朱由校說道:“我聽說魯班做的鳥自己能飛,我做的鳥怎麼飛不起來呢?”
張問道:“馬車能動,是馬力牽引也;風車能動,是風力牽引也;磨房舂穀,是水向下也。萬事皆有力引,哪有自動的道理?下官認為,魯班做飛鳥,是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朱由校失望地說道:“這樣啊……”
張問見狀急忙說道:“但是也有玄妙的東西,可以以氣御動。”
朱由校道:“以氣御動?是什麼東西?”
“京師郊外有個西洋人,叫利瑪竇,就是葉向高在朝的時候上書皇上建教堂那個西洋人,世子知道麼?”
朱由校搖搖頭,但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張問見狀又繼續道:“那教堂修的很別緻,下官本身也對奇特的建築感興趣,有次就去聽他們講佛。他們的佛不是佛主,是一個叫耶和華的人,為了參悟佛法,叫人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流血過多就死了,他就成了佛……”
朱由校哈哈笑道:“西洋人都是傻子。”
“利瑪竇就信那個叫耶和華的佛,他想叫大夥也跟著信,但是大夥都不信,卻對他說的一些稀奇東西感興趣,我也去聽了,說是西洋的工匠做了一個東西,叫氣轉球,拿火燒,球就能自己轉動。”
朱由校興奮道:“那個利瑪竇還在京師麼?”
張問道:“好像萬曆三十八年的時候就死了,就葬在京師。”朱由校又問道:“你知道那種氣轉球是怎麼做的嗎?”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