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段二九 腐敗
其實答應了楊選侍那事之後,張問就有些後悔了,把皇帝的嬪妃偷出宮?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幹法,無論計劃得多麼周密。張問覺得自己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有許多未盡的抱負沒有實現,為了一個女人冒這樣的險真的值嗎?
人都有弱點,這句話確實不差。張問太明白自己不應該這麼做了,卻還是要明知故犯。
因為要見皇帝,張問只好暫時把這件事拋諸腦外,一邊走一邊想廟堂上的事情。
碧水旁邊的一個園子裡,一些教坊司戲班子的人還在坼卸戲臺子,表演剛剛才結束。張問和劉朝一起進了一座重簷重樓琉璃瓦的華麗樓閣,許多太監宮女侍立在過道一旁,皇帝應該就在裡邊。
走進中間的大殿,果然就見著朱由校正坐在軟塌上喝茶,王體乾也在旁邊,和朱由校說著戲曲的事,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微臣張問,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張問立刻就跪下行朝禮。
朱由校把目光轉過來,和顏悅色地說道:“平身,張問,你到這邊來坐。”
“臣謝恩。”張問從地上爬起來,躬身走到皇帝的下,那裡有個凳子。
朱由校放下茶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說道:“朕下旨讓你補戶部尚書,並提起你入閣之事,位大九卿之列,是想讓你有所作為,你現在給朕說說,有什麼預劃方略……唔,王體乾是內廷的人,讓他也聽聽,以便相互協作、儘快實施政略。”
張問心道:讓我增補閣臣,還要和內廷攜手?
“皇上恩寵,臣誠惶誠恐,就怕資歷學識不足以擔當重任,辜負了皇上的期望。”
朱由校不以為然道:“有朕支援你,你只管把事兒辦好就成。你且說說,準備怎麼辦?”
作為一個大臣,誰沒有點留名青史的抱負呢?張問聽到這裡心裡是十分激動的,但是他不敢得意忘形,他沉住氣,沉思了許久才說道:“當今國家大事,無非軍政錢三樣。要想有所改善,穩定地方、增強國力,臣竊以為要先辦一件事。”
朱由校十分期待,在他的印象裡,張問無論說得對錯,總是會提一些實用的建議,而不是像其他臣子那樣開口閉口就是一大堆道理,實際上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你說,什麼事?”
張問頓了頓,沉聲道:“把部分陋規明確合法化。”
朱由校愕然道:“這是何故、為什麼得先辦這事兒?你們別以為朕不清楚,下邊那些官員,有錢糧過手誰不是先比火耗?幹了這麼久,誰也沒管這事兒,都成規矩了,還不夠合法麼?”
火耗的意思就是收上來的散碎銀子,要鑄造成五十兩一錠的官銀,鑄造的時候就會因損耗而減輕重量。實際上到了現在,火耗只是一個代名詞而已,無論是錢、布、糧,被官員過手都要減少,也就是被貪汙了一部分,都統稱火耗了。
張問故作不經意地掃了一下王體乾的表情,王體乾和朱由校一樣,仍然不知所以然。於是張問就解釋道:“臣說句不中聽的實話,我大明朝到現在,陋規已經十分嚴重,不是一兩個人就有能力治理的。歷朝歷代都有陋規,這種事就如人之善惡,本是正常,但是現在的陋規已經嚴重威脅到了國家社稷的長治久安,戶部長期缺銀、入不敷出,連很少的軍費都拿不出來,如何維護大明的安定?
臣舉個例子,大明周邊的一些附屬小國,其財富、土地、人口不及我大明的一個省,尚能養數以十萬計的甲兵,而我大明有兩京一十三省,其財富又不是那些未經開化的荒蠻之地可以比擬的,何以連調動十萬大軍作戰的軍費都困難重重?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兵事尚且缺銀,何況治河、賑災、福利等事?所以臣斗膽進言,要想實施任何政略,必須要先治理。”
朱由校皺眉道:“你說的這個事兒,不就是和那些大臣一個腔調嗎?說到底就是清吏治,問題是具體怎麼辦、怎麼才能有效果?”
“臣的辦法就是將部分陋規合法化,比如罰款、火耗、部分稱作禮金的行賄等,並規定數目,可以儘量節約財政損耗,節約一分是一分;還有一些有傷正義道統的陋規,但是很難治理,就暫且默許。這樣一來,對大部分官吏影響不大,就可以減少革新吏治的阻力,為治理那些對國家損害很大的陋規創造可能性。”
朱由校立刻問道:“哪裡是損害很大的陋規?”
這個問題才是重點,因為那些被張問稱為損害極大的陋規,其利益就會受到朝廷的打擊,成為張問一黨的敵人。張問又鄭重地思考了一遍,還是決定說出來。
“如宮廷採辦,本來只需要一兩銀子的東西,買進宮中就會花五十兩,這樣的鉅額相差,對財政是一個極大的負擔;如地方官員負責的貢物,必須賄賂重金,才能交差,和貢物本身的好差一點關係都沒有,就給官員增加了壓力,被逼斂財;如研製、製造火器的製造局,大量貪汙公款,使得槍管炮管質量低劣,極大地降低了軍隊的戰鬥力,我大明軍隊耐以對抗遊牧民族的利器都變成這個樣,用什麼保護帝國的安危?這些就是對國家損害極大的陋規,必須用強硬手段,徹底治理!”
對國家損害極大的陋規實在太多了,可張問卻專挑內廷太監控制的部門開刀說事……因為他只能這麼辦,沒有選擇。
作為一個外廷文官,如果進入內閣就要拿官員們來整,那就真沒話講了。同僚們支援你進入內閣、身居高位,不為同僚謀福利,反倒張口就亂咬,誰還支援你呢?什麼改革革新治理靠誰去實行呢?這樣的政略拿出來就註定是一紙空文,好看不中用。
張問無論是做人還是做官,都堅定地要讓自己有自知之明,他是幹什麼的,為了誰的利益,這個必須得弄清楚。那些張口閉口就大義凜然自命清高,弄出來一番大抱負卻完全不實用的人。
張問先是一個文官,他要處處考慮地主、文官們的利益,才能凝聚人心;然後他要體恤江南資本家的權利,這樣那些從蘇杭書院出來的江南資本家培養的官員們,才會堅定地支援他。
外廷和內廷的爭鬥,拋卻那些表面上的各種事由,其實就是利益的爭奪。至少張問是這麼認為的。當初他說和王體乾必須是敵人、對手,就是這麼個原因,張問早就看透了。
魏忠賢客氏屬於最傻的那一層,連朝局的平衡都沒看懂,竟然要挑撥張問和魏忠賢的關係,簡直是多此一舉,連玩政治的入門級別都不夠;王體乾入門了,明白外廷和內廷需要對立才能平衡,但是他沒看明白最深層的關係,還在擔心兩人無法對立,而讓魏忠賢能夠延口殘喘;只有張問看明白了,於是他十分淡定。
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頓時在張問心裡騰起,繼而是一股王霸之氣,他覺得,這一輩子,就算不能當皇帝,也要當個千古名相,輔佐帝王成就征服全世界的霸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道擴張到每個角落,才是祖制的最高境界啊。
王體乾聽到張問這麼說,臉色十分難看,眼看擠走了魏忠賢,他就是內廷太監的老祖宗,要真被張問這麼幹,自己的臉面往哪擱,太監們不得指著鼻子罵他?王體乾忍無可忍,憤憤說道:“張大人,照您這麼一說,極大損害國家社稷的人,都是咱們了?上下幾萬官員,一點責任都沒有?”
朱由校聽到這裡,頓時明白了許多東西,他的臉上又出現了一些紅暈,好像一些困擾著他的難題已經迎刃而解了一般。
這張問直接拿太監開刀,一點都不想動文官,朱由校本想為王體乾說句話,安撫一下王體乾,想了想還是沒有說。朱由校想著,張問是想收攏外廷人心,平息官場混亂傾軋的局面,要做到已經難如登天了,想當初葉向高也有這個政治理想,幹了好幾年,還不是沒法理清官場上那些新仇舊恨。張問也不定有多少辦法,朱由校不願當著張問的面打擊他的信心,遂一句話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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