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
那些個斷了氣的下人被草蓆草草裹了,悄無聲息地抬出了侯府,青石板上猩紅的痕跡經水一潑,板刷來回幾下,便再尋不著半點血腥。
風裡飄著濃烈的皂角香,將最後那絲若有似無的鐵鏽味也掩得乾乾淨淨。
一切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永寧侯只隨意遣了個年過半百的啞僕照料裴謹澄的起居,而後便大手一揮,命人在明靈院的大門上落了把沉重的銅鎖。
這般舉動,既像是防著裴謹澄瘋言瘋語招來禍端,又彷彿只是圖個眼不見為淨的清淨。
這一夜,可真驚心動魄啊。
裴桑枝凝視著轟然緊閉的朱漆院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裴謹澄本就不願去江夏,如今這門一關,倒是徹底遂了他的心意,這般求仁得仁的結局,怎麼不算圓滿呢。
思及此,裴桑枝忽覺好笑,輕嘖一聲,自己這般好心,倒真稱得上是“成人之美”的謙謙君子了。
本來是想著讓裴謹澄死在江夏的。
但,裴春草既將這千載難逢的良機親手奉上,她若不知把握,豈非辜負了天意?
裴謹澄被拘在明靈院,她想下手會變得更簡單。
“桑枝,你須得引以為戒。”永寧侯幽幽嘆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沉溺於兒女情長卿卿我我,最是消磨野心,若想登臨絕頂,便該將那些個纏綿心思,盡數拋卻才是。”
說著說著,壓低了嗓音:“尤其是這種有悖人倫,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私情,簡直就是自掘墳墓無疑。”
“嘴可以甜,心必須得清醒。”
“唯有守此分寸,終此一生才可遊刃人間,不縛於情,不困於勢。”
他對裴桑枝寄予厚望。
“相夫教子”只能是桑枝穩坐主母之位的權宜之計,絕不能淪為畢生之志!
都說溫柔鄉,英雄冢。
於桑枝而言,亦是如此。
裴桑枝眉心微動,不著痕跡的瞥了永寧侯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然從永寧侯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真切。
怎麼?
受了打擊,人性便暫時佔據了上風,冒出來透透氣嗎?
“父親放心,我是絕不會犯此等淺薄的錯誤。”
“我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未有片刻的遊離,更不曾有半分的動搖。”
總要對得起上一世的裴桑枝。
總要讓上一世的裴桑枝死也瞑目。
唯有如此,她才能心無掛礙的擁抱這一世。
永寧侯聽出了裴桑枝話音裡藏著股子倔勁兒和韌性,心緒越發複雜了,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不住的唏噓:“可惜……”
“可惜啊。”
裴桑枝眸光微閃,心下早已瞭然,卻偏作不解狀,明知故問道:“父親這般長吁短嘆,是又在惋惜膝下兒郎難成大器,在遺憾我終究不是男兒身嗎?”
永寧侯目光微動,避而不答,只溫聲道:“你將自己養得極好,如今成長的得這般出色。”
裴桑枝輕笑,狀似無意道:“若是驚鶴尚在人世,父親此刻想必也不必這般煩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