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的那樣。”
短短一句話的解釋過後,王子虛再沒找到同陳青蘿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表面上古井無波,內裡已如被文火慢煎,十分難熬,想要找個機會再跟她聊聊,但寧春宴視線如炬,始終灼灼落在他背上。
和陳青蘿所想不同:他並非是出於光風霽月的坦然或問心無愧的磊落,才只撂下這7個字的。他倉促間只找到擠出這7個字的機會。
他渾然不知陳青蘿已經只憑這7個字,再次構建起了和他心靈相通的精神通道。他不知道她只需要這句就夠了。
一下車,陳青蘿便刻意和他保持了距離,站得遠遠的。王子虛心中苦悶,林峰湊過來,低聲在耳畔說道:
“兄弟,忘了跟你說,李庭芳老師跟我念了你好幾次,這次就等著你去呢。”
“等我去?”王子虛一時未能消化這話的分量,木然重複。
“你現在成了西河文壇冉冉升起的新旗手,她等著考校你呢。”林峰拍了拍他的肩。
“旗手?”王子虛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林峰善良得近乎天真。王子虛如今在文壇的形象,雖然不能說是“邪魔外道”,也可以稱得上“人人得而誅之”。到了林峰嘴裡,就成了“旗手”。
李老師跟石同河同屬文壇耆宿,王子虛那樣對石同河開炮,她可未必會站在他這邊。
考校?別被當場烤焦便是萬幸!
王子虛感到絕望。不僅對今天的行程感到絕望,也對自己蹩腳的諧音梗感到絕望。
安幼南摘掉她那頂雪白的羊絨貝雷帽,左右看看,花了十來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老舊居民樓,每扇窗下都烙著道道油漬,像擦不掉的黑色淚痕;小區改造加建的外掛電梯格格不入地杵在那兒,活像一支嶄新鋼筆隨便插在個破筆架上。
她開始懷疑,這就是王子虛說的“活著被寫進文學史的人物”所居住的地方?
那登上文學史的價效比也太低了吧?
寧春宴站到她身旁,像是看出了她的嫌棄般解釋道:
“李老師的老公是燕大的特聘教授,女兒是海歸博士,根本不缺錢。可她偏要住在西河的老破小,你知道為什麼嗎?”
安幼南挑眉道:“總不能是等著拆遷吧?”
“因為家鄉是李老師文學的根。李老師的西河,就如同莫言的高密鄉。她的人和她的文字,都紮在這兒。”
寧春宴緩緩將臉轉向安幼南:“你呢?你又不屬於這裡,大過年的,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安幼南聽完,輕聲一笑:“‘你不屬於這裡’,哈哈,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句話的。”
“第一個是誰?”
“他。”安幼南指向王子虛的後背,“我確實不屬於這裡,但他屬於這裡,我只好跟來咯!”
寧春宴語氣急促:“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麼突然對他感興趣了?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在她認知裡,安幼南是雲端上的名流、千金小姐。這樣的人,突然對普普通通、老實巴交的王子虛產生興趣,實在太可疑了。
思來想去,只可能是王子虛近期忽然爆紅。安或許想借這筆流量,順勢炒作一番。
可即便如此,也沒必要追到西河來啊?
安幼南沒打算回答她的疑問,自顧自向前走去,回頭衝她做了個鬼臉:“你就慢慢猜吧!”
寧春宴氣得一跺腳,扭頭問陳青蘿:“你說她到底想幹嘛?”
“唔……”
陳青蘿的聲音跟飄在雲裡似的。寧春宴回頭一看,發覺她又進入了文學創作時特有的抽離狀態,眼神飄忽,彷彿肉身在此處,靈魂卻在別的場所。
她低聲問:“你突然有靈感了?”
陳青蘿搖搖頭,輕飄飄地跟上隊伍,落在了最後頭。
寧春宴忍不住抱怨:“今天這都是怎麼了?一個個都古里古怪的!”
眾人隨林峰步入電梯。這位入室弟子駕輕就熟,引領眾人上樓,旋即叩響了李家的門扉。
門開了,暖融融的空氣裹挾著書紙油墨香撲面而來。
開門的是李庭芳的丈夫田老先生,對一大幫子人上門拜年這事兒,他顯得毫不意外。
倒是李庭芳本人,對這次來拜年的陣容挺新鮮,戴上老花鏡,挨個兒仔細打量,目光尤其在王子虛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老師,怎麼了?”林峰問道。
“呵呵,沒什麼,”李庭芳和藹地笑道,側身讓開門,“趕快進來吧。”
眾人進屋,安幼南忍不住四處張望。屋內陳設古雅考究,就是無孔不入的各類書籍塞滿各個角落,連茶几上都錯落擺著幾本線裝書。
大家進屋落座,文員適時遞上禮品。李庭芳招呼大家坐下後,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說起來,林峰啊,這還是你頭一回帶隊來團拜吧?”
別人可能不太懂她的感慨,林峰卻深有感觸,由衷道:
“是啊!記得我剛進文協那年,是跟著您去給方泊舟老先生拜年,我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您當時還跟我說:緊張什麼?以後就該你帶隊了。”
李庭芳笑道:“你當時沒想到這麼快吧?”
林峰道:“哪兒敢想啊!誰能想到您這話沒幾年就成真了呢?”
“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逝者如斯,一代推著一代。”李庭芳臉上帶笑,望向王子虛這邊,“這回又多了幾個新面孔,你不介紹介紹?”
林峰趕緊起身介紹:“這位是王子虛,我們新任的文協副主席,上一屆西河文會的首獎。”
嚴格說,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上次文會頒獎時見過。但王子虛以副主席的身份見李庭芳,還是頭一遭。
旁邊李庭芳的丈夫田老先生笑了,一手盤著核桃,一手指著王子虛道:“這個人我曾見過的。”
他頓了頓,慢悠悠地接著說:“網上說他是‘文學刺客’。”
王子虛後背的汗“唰”一下就冒出來了。
“刺客”這詞兒在網上帶點調侃,可讓年紀大的人一本正經說出來,聽著就特別陰險歹毒。
林峰乾笑兩聲:“王子虛他……最近在網上是挺有話題度的。不過網上嘛,真真假假,不能全信……”
田老爺子“嘩啦嘩啦”盤著核桃,哈哈一笑:“真真假假?那‘文學’是真的,還是‘刺客’是真的?”
旁邊李老師那位海歸女兒也笑著插話:“真沒想到,網路紅人居然光臨寒舍了。”
林峰一時語塞,只能繼續幹笑。
李庭芳臉上卻沒有笑意,盯著王子虛道:“王子虛,我最近無數次聽到你的名字,說實話,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被點到名的王子虛心頭一緊,脫口而出:“……抱歉。”
這話答得實在滑稽,好像李庭芳耳朵長繭子是他的錯似的。安幼南在旁邊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庭芳轉向她,問道:“這位姑娘是……”
安幼南挺直身子,主動站出來,甜甜道:
“李老師好,我是王子虛的妹妹。我不是什麼作家,只是陪他過來見文學偶像的。”
聽到“妹妹”倆字,寧春宴表情古怪地在安幼南和王子虛臉上來回掃了好幾遍。
妹妹?她用眼神無聲地質問。
王子虛趕緊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李庭芳笑道:“文學偶像?你讀過我的書?”
安幼南眨眨眼:“雖然我還沒拜讀過您的大作,但您是我哥的偶像,那自然也就是我的偶像啦!”
李庭芳瞥了王子虛一眼:“我是他的偶像?他是怎麼誇我的?”
“他說,您可是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是能夠名垂青史的人物。”
“呵,”李庭芳輕笑一聲,“這都是場面話。你哥可是連石同河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我算什麼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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