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汝成的話中有些恐嚇的成分。大領導不會讓他下跪的。因為如果大領導真的發脾氣了,下跪都沒用。
過去他們這兒有個教育局長捅了個大簍子,在萬眾驚駭目光中,他給沈劍秋跪下了,結果沈劍秋說,你下跪有什麼用?如果下跪有用,大清就不會亡了!我不要下跪,我要你給我和學生家長一個交代!沈劍秋就是一個這樣極其變態的人。他很有才華,他用才華將周圍的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他用變態的高標準,一視同仁地要求著自己和其他人。
苟應彪以前還在府辦的時候,曾經在凌晨三點把一份材料交給沈劍秋的秘書,當時他略帶心疼地問道,給大領導當秘書,很辛苦吧?秘書點燃了一根菸,夜晚月色迷濛,在煙霧繚繞中,他說,辛苦什麼?習慣了,天天如此,夜夜如此!他從這哥們兒的話裡聽出了蛋疼。可怕的是,因為蛋疼,所以他說的是真的。
每年都要評優。每年評優的名單,都不會少於十六頁。這張多達上千人的名單上,只是簡要寫了優秀人選的名字和單位職務。每年沈劍秋都會過目。
他會在名單上用紅筆把他覺得有問題的人選圈出來,在旁邊用漂亮又可怕的字型寫上“此人去年不是誡勉談話過嗎?選擇他的理由為何,讓x局來跟我說!”
開會時,如果會上出現了新面孔,沈劍秋會嘗試說出此人的名字,某年在某單位任職獲得過優秀評價。他說的十有九中,這種記憶力令人歎為觀止的同時,也令人感受到巨大的無所遁形的壓力。
所以苟應彪毫不懷疑,如果大領導真的知道王子虛的名字,剛才梅汝成虛構中的那一幕真的會發生。他只是不知道,大領導究竟是從哪裡得知王子虛的名字的。
王子虛仍然直直站著,如同一根旗杆一般挺立,看上去簡簡單單,苟應彪卻越來越看不透他。他以驚人的速度變了臉,掏出一根能掏出來的最高檔次的煙,賠笑道:“王子虛同志,何出此言吶!”
苟應彪笑嘻嘻的,笑容如春天般溫暖,王子虛卻只覺得荒誕。他伸出手拒絕了:“我不抽菸。”
苟應彪很自然地收回了煙:“談什麼辭職呢?不知道的,還要以為是我逼得你辭職的嘞!哈哈。”
他乾笑了兩聲,無人附和。沉默帶來尷尬。梅汝成和劉科長相互遞煙,兩人一併點燃了,大口地抽著,很快辦公室裡就煙霧繚繞如同仙境。
“苟應彪,有些事情不上秤沒幾兩,上秤了,幾千斤都打不住,剛才王子虛同志反映的事情,諸如什麼加油站,什麼‘不跑不送原地使用’,我都聽到了。”
苟應彪頭上的汗水潸潸落下。梅汝成不慌不忙吐出一口煙霧,半是自嘲半是不屑地笑了笑。
“我也不是紀委的,這些破事不歸我管。我也懶得插手你的破事。我只是想告誡你,有些小腐小貪的情況,演變到最後都成了大懲大誡。我好歹也帶過你,師徒一場,我不想在廉政報告上看到你。”
梅汝成這話雖然說得不好聽,但聽在苟應彪耳朵裡,卻是自從他進辦公室以來最輕鬆的一次。他終於搞清楚梅汝成的態度了。一時間激動得眼淚都要飈出來。
王子虛感到自己有些抽離。他開始覺得,事情漸漸與他無關了。梅主任不是神兵天降,也不是包青天。他不是來主持公道的歐里庇德斯式解厄之神。
“梅主任,您放心,我絕對處理好這事。”苟應彪拍著胸脯打包票。
許世超捧著一個菸灰缸進來,恭敬地放到桌上,又恭敬地退出去,走之前還溫柔地把門帶上。
梅汝成說:“把門開著。辦公室裡抽菸,憋得慌。”
劉科長又去把門開啟。
他把菸灰彈到缸裡:“我來這兒之前,聽小劉把事情都說了。我們到這兒來,就是來給小王撐腰的。小王,你有什麼想法,就在這裡跟苟局說,當面把話說開,事情還好辦一些。”
王子虛搖了搖頭:“我還是想辭職。”
梅汝成瞪了他一眼:“辭什麼職?怎麼,牛脾氣起來了?學海瑞罷官哪?”
王子虛張了張嘴,沒說話。他還真不是海瑞。他在文曖那兒有兩成股權,辭職了正好無縫接手,省得以後申報個人事項的時候頭疼。
可這事兒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