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不說話,何老太太卻是誤會了,坐在地上想了想,就點頭道:“也對……你應該是域界來人。嗯,算算日子,界壁的法陣應該是再次開啟了。”說著,她好奇的看著陳言:“道友……也是鬼族麼?可我聞你身上的氣味不像啊。”
嗯,果然有後臺是有用的啊。
這不,伢子就變成道友了……陳言心中暗暗冷笑。
他緩緩蹲下身來,就蹲在了何老太的面前,又遞過去一支菸。
何老太猶豫了一下,才接過,一抖手,一團碧綠色的火苗就把菸頭點燃。
“何老太太,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問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麼好說的。”何老太太似乎有些無奈,抽著煙,悶聲悶氣道:“你是尊者的孫子,我哪有膽子殺你?只要我敢傷了你,我身上就留下了你的因果。
哪怕我不回域界,尊者大人掐指一算就能算到這份因果,到時候把我扒皮抽筋,挫骨揚灰,就連元神都要被抽出來煉製成鬼傀……不光是我,就算我的全族都不得好下場。”
說著,她身子又是一哆嗦。
陳言仔細品味著何老太太的話裡細節。
她說的是【回】域界!想到這裡,陳言平心靜氣的看著何老太太:“你想回域界麼?”
“……”何老太太沒說話,但明顯氣息頓挫了一下。
沉默好久,她才緩緩搖頭:“想還是想的,但……我回不去。”
陳言本能的就想追問一句:為什麼。
但話到嘴邊,卻忍住了。
不妥……直接這麼問得話,容易露破綻。
他深吸了口氣,再輕輕一嘆,臉上做出了一副感慨萬千的神色來,用悵然的語氣緩緩道:“其實……回域界,又有什麼好的?這個世界難道不美好麼。這裡的陽光和暖,風吹在臉上也柔和。抬頭能看見天空,能看見日月,能看見星星。
回域界又有什麼好的。
鎮獄臺上的罡風,能把人的血肉都碾碎掉,冷的可以把人凍僵的溫度。
還有每天揮舞兵刃去廝殺……只有鮮血噴在臉上的那一刻,才能覺出幾分熱意……”
何老太太的眼神更加驚悚,盯著陳言陳言驚呼道:“鎮獄臺?你……怎麼可能去過鎮獄臺那種地方?!”
陳言面不改色:“我還沒去過,不過麼,應該快要去了吧。去鎮獄臺上磨練幾年,應該有機會早日晉級天人。”
何老太太搖頭,語氣很複雜:“你有尊者大人那樣的長輩,怎麼也不該讓你去鎮獄臺那個鬼地方。
你們這種有大背景有深厚跟腳的,不都是被送去明鏡臺,龍首臺這些地方裝裝樣子麼?
就算真有心要受些磨練的話,去劍匣關,鐵索關這些地方,也比鎮獄臺要強上十倍百倍。”
陳言聽著,用心把“明鏡臺”“龍首臺”“劍匣關”“鐵索關”這些名字悄悄記住。
何老太太說著,那雙狐狸眼裡帶著疑惑:“你有那麼強的後臺,何必去吃那份苦。你完全可以讓自己過的舒舒服服的。”
說著,微微一嘆,語氣複雜:“天人境,哎,天人境又有什麼好的,為什麼人人都眼巴巴的往那層境界瞧著盼著……
留在好地方,舒服的過些日子,難道不好麼?”
陳言搖頭,故作深沉的樣子,緩緩道:
“好地方誰不喜歡呢……
桃花山春天的時候,風和日頭都很暖。二龍灣的夕陽很美。洛川平原的夏天,人們會跳進天河裡沐浴避暑……誰不喜歡待在這些地方?但自古成大事者,誰不是披荊斬棘,誰不是歷盡艱辛!!”
何老太太沉默下來,出了會兒神,才幽幽道:“你說的不錯。若不是有特別的原因,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要經歷風險呢。”
陳言趁機問道:“那麼你呢?何老太太,你是妖修,明明已經藏身在何家了,跟何劍波母子情深,跟孫辰也是婆媳感情很好,可又怎麼會得重症,更又為什麼要假死離開何家?”
何老太太冷笑一聲:“若不是不得已,我怎麼會離開。”說著,她扭頭看向北面的那片山……
“當年我從域界逃到這個世界來,本來心中還惶恐萬分。可來到這個世界我才發現,原來傳說是真的:界璧一邊的這個世界,居然是如此的安寧。
我藏身在這大山中,本來可以安寧度日。每日修行,閒暇的時候坐在山頭,看看日頭,吹吹風……”
陳言聽著,心中就嘀咕:怎麼這些域界來的傢伙,都這麼喜歡吹風和看日頭?
就聽見何老太繼續說著,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緬懷的味道:“……那一年,也是冬天吧,山下的何村舉行了一場廟會,還請了戲班子來搭臺唱戲,附近村鎮的人都過來了,那熱鬧的動靜,隔著數里都傳到了山中來。我坐在山頭聽見熱鬧,一時好奇,就化作人形溜進了村中。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丈夫……之後,就化作人形,在何家待了幾十年。”
人和狐狸精版本的《新白娘子傳奇》麼?陳言聽到這裡,搖頭道:“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假死離開?”
何老太太搖頭,扭頭盯著北邊山坡,眼神有些瘮人,語氣也帶著一絲陰沉:“因為……這片山裡,不光只有我一個啊。”
陳言心頭一突:“什麼意思?”
何老太太肅然道:“當初我逃出域界來到這裡,並不是獨自前來,而是有一個同行者。我們合力才從追捕中脫身,又得到巨大的機緣才能穿過界壁來到這個世界。
初到這裡,我們就選中了這片山。這裡風水很好有地利之勢,更有大族的祖墳聚集氣運。實在是一個藏身修行的好地方。
可我和那個同伴,其實在域界的時候就很不對付,只是當初為了一起逃脫才暫時合作。到了安全的地方,它就起了別的心思——那個傢伙比我老太婆兇殘多了。
我們為了逃避追捕,來到這裡的時候身上都受了很重的傷。它當時就邀我一起下山屠殺附近的人,用血食進補,以修復傷勢。
我不怎麼喜歡殺生,就拒絕了它打算獨自離開。但它卻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我和它境界相當,它看中我的道行,打算殺了我,想取我的精血和元神來彌補它的損傷。
我們一場惡戰,好在它雖然兇殘,修為也比我略高一籌,但受傷卻比我重一些。終究最後還是被我反制。
我割掉了自己一根狐尾,用掉了本命神通,將它困住在山腹之中迫使它陷入了沉睡。狐尾神通一旦發動,它便被隔絕在其中。
我收回狐尾神通,它頓時就會從沉睡中醒來。我修為不如它,所以不敢收回狐尾撤掉困陣。它也就一直困在陣中沉睡。”
“那你當年既然困住了它,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因為當時我也受了很重的傷。”何老太搖頭:“逃出域界,加上和它一番苦戰,我大傷元氣甚至累及元神,境界也從登臺境跌落到了歸元境。這個地方風水好,又有氣運鎮壓。
你們這個世界元氣稀薄,修煉不易。我若是去別處的話,恐怕也很難找到這麼一個養傷的好地方。
我當時就想著,反正那個傢伙也已經沉睡,短時間內是絕醒不來的,我就不著急離開,在這裡先住上一段時間,藉助這山中的地利之勢和氣運聚集來的元氣,好好的養傷,等傷好後才離開。
我在這山中每日修煉,蘊養傷勢,就這麼待了三年。後來,傷勢倒是漸漸好了……可就又遇到了我的丈夫……”
陳言嘆了口氣:“所以你就不想走了?”
“捨不得走了。”何老太搖頭:“道友,你年紀小,恐怕是沒經過這種事情——你不懂的。遇到了讓自己傾心之人,只想一直與他相守。
別說是當時山中那個東西還在沉睡,就算它醒來了,我也是捨不得走的。
我當時心中存了僥倖,就想著,我的狐尾神通總能困上它幾十年的,也夠我和我丈夫相守他這一世了。
我貪戀和丈夫的感情,遲遲不肯離去。等他死後,我知道自己該走的。
但……那個時候卻又想給他留一支香火,於是就在這個地方越住越久,這一待就是幾十年下來。
可就在前幾個月,我感應到山中我的那根狐尾越發的勢弱,那個傢伙應該快要甦醒了,我知道……我再也等不下去啦。”
陳言聽到這裡,皺眉道:“你假死脫身離開何家……可你為什麼卻還留在這片山中不走?”
何老太太笑了兩聲:“不走啦……”
陳言心中原本還疑惑,忽然看著何老太的眼神,陡然之間心中就明白了!
“你假死,不是為了離開這個地方避禍!你只是想離開何家!
你怕山中那個傢伙脫困後,會下山屠殺這裡的人做血食進補!所以你打算留在這裡,等它醒來後,和它以命相搏?”
何老太嘆了口氣,幽幽道:“畢竟在這裡度過了幾十年的寒暑,怎麼可能不動感情呢。
它醒來時肯定會害人的——如果是禍害別人,我或許可以硬著心腸不管。但何家上下待我極厚,不少老人都是和我相識了一輩子的,多少子侄晚輩孫子輩的,小時候我老太婆也都抱過他們。
更何況……我怎麼能讓山裡的那個傢伙害到我的兒子!!
我拼上這一身修為,拼上這條命,與它同歸於盡好了!總不能讓它下山,去壞了我兒全族!”
妖亦有情!
陳言心中感慨,這個狐狸老太太,對何劍波這個兒子,對何家,倒是真心十足的好!
只是……
咦?不對啊。
她怎麼不求我家老太太出手?算下來,何老闆和孫辰的婚事,是二十年多前。
那個時候,這個老狐狸就認識我家老太太,她為何不求老太太出手?陳言心中想著,他卻不好問的太過仔細,就含糊道:“這件事情,你當年和我奶奶說了麼?”
何老太太苦笑道:“我自然是說了的。尊者大人教我儘快離開這個地方,還說域界中人若是在這個世界胡作非為,自有域界來的巡查使會鎮壓。”
巡查使?嗯,這又是一個新的訊息……陳言牢牢記在了心中。
不過,老太太為啥要等什麼巡查使出手鎮壓?她自己出手的話,以她尊者的境界,對付一個和這個狐狸老太太一樣境界的歸元境的傢伙,那不是伸伸手指就戳死了?
陳言注意到,這個老狐狸說的時候神色從容。對於老太太不親自出手,這個事情,她好像也是覺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難道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限制,而且這個原因,可能是域界裡的人應該知道順理成章的事情。
那自己就不好多問了!問多了,會讓自己【來自域界的x二代】人設崩塌。
“這位道友。”老狐狸看著陳言:“既然你來了何家,那便是與何家有一些緣分。老太婆有一點不情之請,想要冒昧開口求你。”
陳言心念一轉嘆了口氣:“我明白,你是想託我,以後多照顧你兒子?”
“老太婆就這麼一點心思,知道瞞不過道友。”老狐狸雙手作揖:“我兒子雖然有些錢財權勢,但只是世俗之中。我在的時候,還能暗中幫襯他一二,我這一走……
我也不敢勞煩你太多,今後道友若是能對他照顧一兩分就好。”
陳言點了點頭:“我可以答應你,以後何劍波若是出了事情,你可以讓他找我一次,力所能及的,只要不壞我的規矩,我可以幫他一次。”
這個陳言答應的倒是痛快——何老闆怎麼說也是富豪榜上的人,出手肯定也不會小氣吧。
就當自己多一個預期客戶了。
“我知道,道友來何家是我兒子請來調查我屍體失蹤一事的。我今晚就給我兒子託夢,讓他放心。”說著,老狐狸看了一眼遠處的草叢:“你的同伴不是躲在那裡一直錄影麼?我給我兒託夢後,你再把今晚的錄影,挑出一點給他看看,他自然就會信了。”
說著,老狐狸忽然身子一晃,那原本的狐狸臉,就緩緩的變化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面容——正和陳言在何家大宅裡看到過的那張何老太太的遺像面容一模一樣。
陳言心中一驚;“你知道我的同伴躲在樹叢後面?”
何老太太笑了笑:“道友的斂氣法術並無破綻。不過……我是妖修,更是狐族。
不需要法術也不用望氣,隔著幾十米,我就聞到你們身上的人味兒了。”
好吧,狐狸是犬科啊,鼻子靈的……陳言暗暗想著,自己果然還是經驗不夠。
他當即點頭道:“妥,那就按照你說的條件來成交吧。”
自己答應以後幫何劍波一次。而老太太則給何劍波託個夢,等白天自己再把影片剪出一段老太太變回成人臉後的段落給何老闆一看。
案子就可以結束了!
可以拿錢回家過年。
這麼想著,陳言心中卻是嘀咕,何老闆得知他媽沒死,喪母之痛固然是沒了。然後再得知自己母親不是人,是個狐狸精……估計心情得坐一回過山車——他這個年怕是過不踏實了。
既然陳言答應了,何老太太就點了點頭,故意往前走了幾步,臉對著遠處躲在樹叢裡的楚可卿的方向揚起笑臉,好讓那邊的楚可卿拍攝更清楚些。
她看著遠處,嘴裡卻還低聲對陳言說了句話:““我看道友氣血異人充沛過剩,不可大意,須早日調和氣血才好。”
陳言臉上一僵——老狐狸你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老狐狸轉身過來看著陳言,鄭重道:“道友這番忙碌,總不好讓你白白出力的。幾十年前我在山中修養,也曾經挖穿過一處古墓,弄到一些金銀陪葬器皿。雖然只是一些黃白俗物,不過道友在這個世界行走,總使用的上的。
等道友離開的時,我給你送來。”
這老狐狸懂事兒!
陳言頓時大為安慰,不過嘴裡依然道:“這些黃白之物倒也罷了,我還有一件小事想請教何老太太。”
老狐狸看向陳言:“哦?”
“向你打聽一個人一件事情——也是我無意之中聽說,就起了好奇心,但域界中知道的人不多,而長輩又故意隱瞞不肯透露。”
老狐狸頓時就輕鬆的笑了笑:“道友是想打聽什麼秘聞軼事的話,那就請說吧,只要我老太婆知道的,一定相告。”
陳言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開口問道:“你聽說過陳玦這個人麼?”
啪嗒!
老狐狸聞言豁然抬頭!她陡然就往後退了一步,腳下踩斷了一截地上的枯萎樹枝。
她抬著頭,目光灼灼的盯著陳言。
那眼神複雜,有驚訝,有緊張,更帶著幾分畏懼!
·【今天9400字,大家把“跳舞硬又長”扣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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