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家剛建成矗立的酒店在粵州市區的江心島上。
而這座島從清朝就因為開埠通商淪為租界,所以上面建滿了各種領事館、洋行、會所、俱樂部。
全都是整齊排列,充滿異國風情的漂亮建築。
哪怕收回來後分給各單位,內部分拆成各種宿舍居民樓,那些歐洲情調的陽臺窗戶都掛滿晾曬衣服、支篷掛籃的亂糟糟。
整體外觀還是美得冒泡。
所以酒店設計者可能也不忍破壞這種獨特風情,選擇在江心島側面再填江造地的建起來一座現代化高樓大廈。
整座島又不限制行人過橋進入,走在裡面就彷彿穿越了時空。
既有遮天蔽日的濃密道旁樹,還有精美建築上破破爛爛的門窗,充滿生活氣的燈火通明,偶爾還有頑皮孩子被老媽追殺跑過。
斷無以後成為景點的商業氣息。
再加上遠眺的大廈上流光溢彩裝飾霓虹。
分不清到底是國內,還是國外,又或者古代,當代,抑或未來?讓衛東歎為觀止。
上次去滬海,他走在外灘邊的那些建築附近,就有好像三四十年後依舊這樣的錯覺。
但其實那些建築周圍破爛的更多,弄堂小巷的精美程度完全沒法跟這一片的完整度相比。
粵州透著另一種富足氣息。
有點山高皇帝遠的悠然自得不問世事,只在乎賺錢。
頓時讓他喜歡得很。
說給秘書聽了,她明顯比討論工作開心:“下次有機會我們去滬海出差吧,你看我能給你做翻譯。”
這會兒老闆還不知道翻譯出了岔子,大包大攬:“沒問題,這小零食,相機、收錄機、紙巾展開賣了,肯定要去滬海,那可是全國商業銷售的中心。”
章蘭芝輕笑著點頭,仰頭環顧眼底都是流彩。
臨近半夜走到天鵝酒店,不出意外的也住滿了,廚子更早已下班。
大堂經理哪怕聽聞大廚的姓名,確認還在這邊主廚,但也只能明天再來:“連咖啡茶座今晚都坐滿了。”
好吧,顯然這會兒連章蘭芝都無所謂了,出來隨便指著江邊花臺長椅:“我們就在這邊坐坐?”
讓衛東更無所謂,反正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
只是剛坐下,就被旁邊昏暗中的情侶嘖嘖忙碌聲驚擾到,趕緊換地方。
結果這邊更抱著坐在腰間哼哼,那就連忙又紅臉轉移。
連換好幾處,感覺像是來晚了找不到地兒。
不知道章蘭芝什麼時候已經拉住了讓衛東的手,小心翼翼的觀察,窺探,咳嗽,確認沒有驚起野鴛鴦,才如釋重負的坐下:“這裡怎麼作風這樣兒!”
讓衛東提手給她看,秘書趕緊放開:“沒注意,沒注意,這裡夜景還多漂亮,就是有點蚊子。”
又去自己的百寶包裡翻風油精。
皮厚肉糙的讓衛東已經找條長椅躺下:“其實這邊溫度不冷不熱,睡路邊也無所謂,就是要有個枕頭就完美了。”
沒想到秘書不但沒自薦腿枕,反而過來推他起身:“要坐好,條件再艱苦,我們也要保持斯文體面。”
讓衛東肯定說不出令狐沖那種隨遇而安的人生哲學,但他就這麼幹:“不用這麼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不就躺下打個盹,有誰會看見在乎了,你看剛才那些人……”
其實有些動作聲音,他剛才也有點面紅耳赤。
章蘭芝搖頭認真:“越是命運艱難,越要堅持內心的要求,如果連自己的精神世界都無法支撐起來,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重活一回的讓衛東沉默了。
當他在保安亭裡用歲月躺平糊弄了四十年,就已經不敢想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了。
苟活一世唄。
這一年,他幾乎是用俯看旁觀的心態面對所有人,還沒見過什麼真心實意值得他五體投地的人,但這一刻他知道面對這個小秘書的精神世界,他還差得很遠,哪怕這姑娘其他方面不值一提。
章蘭芝小聲:“很感謝你帶我離開廠裡,爸爸媽媽從來沒有後悔到那樣艱苦的地方做奉獻,但他們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給我更好的條件,或者說沒法讓我向物資緊缺、精神匱乏的環境低頭,我從小隻能看書,嚮往那些書裡的世界,沒法融入到周圍,我想去看看更美好的世界,哪怕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讓衛東能聽懂,他好歹高考成績還可以,本該坐到大學校園跟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們提升境界。
這會兒的大學生,知識分子特別苦悶,就是這種現實跟理想的巨大扭曲。
“那你為什麼不讀大學?我看你英語都這麼好,讀個外語學院啥的也能改變點命運吧。”
秘書窘迫:“我成績不好,除了外語,別的數理化都很差,連語文都不見得怎麼樣,爸爸是技術工程師,媽媽是質檢員,我考高中的成績就很差了。”
讓衛東哈哈大笑:“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眼高手低,小姐身子丫鬟命嘛。”
小秘書果然有自己的精神內功,不破防:“嗯,我知道我不優秀,但我盡力做個有用的人,所以你應該相信我會協助你做好工作,在廠裡真的沒什麼希望,我除了打字,就只能在開會的時候倒倒水端水果盤,日復一日連外國人都沒看到過。”
讓衛東也想起來:“那你英語還不錯?”
章蘭芝得意:“媽媽是學英語的,在對外部門工作過,爸爸也能說,所以在家我們經常都用英語、滬海話、蜀川話交替對話,提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