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還是1987年的7月,又有一件事震動了文學界。
由已經過世的丁凌創辦的《中國》雜誌,繼改為長篇小說季刊,內部多次動盪以後,於今年7月正式終刊。
在許多人看來,這本丁凌晚年傾盡全部心血創辦的大型文學期刊《中國》,是丁凌晚年一道異常亮麗的風景線。
為什麼會辦這本刊物呢?
原因其實是84年的時候,在京城召開了一個小說創作座談會。
然後這次座談會就成了一次老作家的聚會,會上來了很多老作家,草明、舒群、魏巍、雷加、駱賓基、姚雪垠、李納、曾克、西虹、逯斐、林斤瀾等.
這時候草明就提出一個問題:
現在青年作家和老作家之間有些隔閡。
這一點馬上得到其他老作家的認同。
剛拿下“茅盾文學獎”的魏巍說:新老作家之間的關係還不是普遍很密切,為了我們革命的文學事業,文學刊物對新老作家至少要一視同仁。
舒群也非常激動,立刻為許多老作家待遇低鳴起了不平:
“我們許多三十年代就很出名的老作家,現在看病要車難,家裡又沒有電話。有的領導不夠坐專車的資格,不夠住木樨地高幹樓的資格,卻什麼都能撈到手,還不是因為他們有權,老作家沒權?”
這話裡話外,老作家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
他們這些老作家被“擱置”了,越來越不受重視,也沒有獲得老作家們應得的待遇。
當天,馮沐這些個在座級別比較高的作協領導,全都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
第二天,還是這個會上,丁凌頗為感慨地號召:我們的老作家都是“寶”哇,都有一肚子創作經驗,現在很多部門都在搶救資料,我們應該把這些“寶”也搶救下來,這是中國文學的一筆財富!
魏巍由於路上堵車,來晚了,但是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我想提個建議,昨天會議上有人發言中提到成立一個《老作家文學》,這是戲言,說笑話。但是昨天散會以後,我就反覆考慮這個問題:我們作協是不是真的需要再創辦一個刊物?”
也正是因為這次會議上的討論,因為魏巍的提議,丁凌腦海中漸漸有了一個想法。
可以這麼說:《中國》的創辦,就是為了給老作家爭取文學陣地。
另外呢,這部刊物又是“民辦公助”辦刊模式的一次摸索。
丁凌給上面打的辦刊申請報告裡就寫了。
其一,申請辦刊者是一批“大多已進入老年”、“不甘默默無為,願意為繁榮社會主義文學貢獻餘生”的“老同志”。
其二,辦刊經費“除創刊階段請求銀行貸款外,此後刊物及其他出版物一律自負盈虧,不要國家補貼,並考慮實行集資認股。”
這在所有的單位裡,絕對是一項壯舉。
在丁凌的不斷努力下,雜誌創刊,雖說創刊宗旨是一本老作家的刊物,但產生之後,這部刊物誕生於80年代中期的刊物,慢慢開始承擔了承上啟下的功能,也部分的承擔了文學干預現實的功能。
文學“新生代”的崛起,這部《中國》功不可沒。
它發表當時備受爭議的遇羅錦的散文,發表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文章,發表了朦朧派的詩歌,發表了殘雪的成名作,還發表了賈平凹的小說.
很多“85新潮”後湧現的年輕作家都是在《中國》上先露面的。
然而這部在文化界共同矚目下誕生的文學刊物,這部已經載滿榮譽的刊物,竟然只存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就這樣倉促的夭折。
一時間,無數熟悉其中內幕的作家,以及與丁凌交好的友人,都感到無窮的悲哀與惋惜。
沈從文最近身體也不太好,雖然在這幾年,他的名氣漸漸恢復,重新得到了文學界的關注,也被分配了新房子,有了寬大的工作室,然而他的寫作和研究已力不從心。
他的手不聽使,寫不成文章。
這天,他的助理王亞蓉將《中國》終刊的事情講給了他,年邁的沈從文怔了一下,恍惚了許久都沒回過神,王亞蓉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惋惜,看到了遺憾。
“亞蓉,能不能勞煩你去幫我買上一份這部刊物的終刊?”沈從文開口說,“我想看看。”
“不麻煩,沈老師。”
王亞蓉立刻答應下來,很快將一份嶄新的《中國》交到沈從文的手上。
沈從文顫顫巍巍的手輕撫過雜誌的封面,上面印著《中國》雜誌的刊徽:一個像太陽般鮮紅的大圓球,上面迭印著一張雪白的、飄動的稿紙,象徵著生機勃發的文學事業。
“八十歲了,還創辦這麼一個刊物,真是了不起啊。”沈從文感嘆一聲。
要說起他和丁凌之間的是非恩怨,那真是說不完,都說人老了也就看開了,可哪怕是到了晚年,丁凌對他的敵意也始終沒能化解。
可在沈從文這裡,那個文學熾熱的年代,那個春風都帶著墨香的1925年,他和丁凌這倆湘西的驕子,還有丁凌的伴侶胡也頻,一同在香山那間簡陋卻充滿溫情的小屋裡,度過了那段貧困卻充滿激情的創作初期。
那時的他們,是彼此最堅實的後盾。
三人之間的關係遠超過朋友,丁凌與胡也頻這對夫婦給了沈從文遠超過朋友的信任,而沈從文也總是能在丁凌與胡也頻爭吵時居中調和。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三人共同組成的小家。
三人一度被小報描繪成“三角戀愛”的傳奇,甚至傳言“大被同眠”。
沈從文曾寫過的一首《呈小莎》,更是讓外界對他們的關係猜測紛紛。
詩句中的暗指,似乎都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情誼,如同春日裡悄然綻放的花朵,雖不張揚,卻充滿生機。
然而他們的道路最終分岔,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未來,曾經的摯友,也成了文學道路上的陌路人,甚至最後決裂,丁凌痛斥沈從文為“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沈從文雖未直接回應,但私下裡卻如同“背後挨刀”。
後來丁凌也試圖邀沈從文共餐,以緩和關係,她覺得自己已經年邁,不想再讓這段恩怨繼續下去。
然而,沈從文卻保持著自己的自尊,以“怎能與罵我者同桌”為由拒絕,並且態度非常堅決,沒有絲毫的妥協餘地。
於是,斯人已逝,徒留遺憾。
沈從文腦海中閃爍著一幕幕的過往,眼眶漸溼,手掌輕撫《中國》,眼見就連過往友人創辦的這部刊物也終於夭折,心中情緒說不出的複雜。
有句話說得好,人的一生中通常被認為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生理上的,這是生物學上的定義,指的是心臟停止跳動和呼吸消逝,此時在社會上被認為是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社會關係上的,指的是葬禮上,認識你的人都來祭奠,你在社會關係中消逝,這是一個正式的儀式,讓親人和朋友有機會最後告別,表達對逝者的懷念。
第三次死亡是真正的死亡,是指當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去世後,你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被徹底遺忘。這時,你真正地被世界所遺忘,被稱為終極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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