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鋼鐵
每一次沉重的落錘都伴隨著刺目灼熱的火星如煙花般爆裂飛濺,每一次強勁的衝擊都讓他內部細微的雜質被強力擠壓、徹底排出,金屬的結構變得更加緻密、均勻、強韌不朽。
他在撕裂靈魂般的劇痛中“感覺”到自己被反覆摺疊、延展、塑形、錘鍊。
那錘擊的鏗鏘節奏就是鍛造的至高法則,那火焰的毀滅與重生之力就是塑形的本源力量。
模糊的感知隨著鍛打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
他正從一團混沌未開的液態金屬原胚,被千錘百煉,鍛打、淬鍊成一塊擁有完美無瑕形態、蘊含著無匹力量的……鋼鐵。
堅固的意志,正被一錘一錘,深深地鍛打入他的“生命本質”。
不知過了多久,密集如雨的錘聲終於漸漸稀疏、停歇。世界的輪廓在高溫扭曲的熱浪中重新穩定、變得清晰可辨。
瓦恩發現自己重新穩穩站立在堅實的大地上,再次擁有了人形的軀體。
然而,他低頭看著自己佈滿厚厚老繭和新鮮傷疤的粗糙雙手,身上只穿著極其粗糙單薄的麻布衣物,赤著傷痕累累的雙腳。
環顧四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心生絕望的荒涼山地。
怪石嶙峋,尖銳突兀,寸草不生,天地間只有死寂的灰白和壓抑的深褐色岩石,無窮無盡地堆砌出連綿起伏、毫無生機的死寂荒原。
凜冽的山風呼嘯著穿過嶙峋的石縫,發出如泣如訴的嗚咽聲響。
“我……是誰?”
瓦恩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如同被徹底洗刷乾淨的古老石板。
他隱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些什麼,似乎有重要的使命或記憶碎片,但那念頭如同風中游絲,瞬間便消散無蹤,不留痕跡。
他僅存的一絲認知是“知道”自己叫瓦恩,除此之外,一片虛無。
這感覺異常古怪,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失憶了,因為“失憶”意味著曾有記憶可供失去,而他的腦海此刻就是一片徹底空蕩、未經開墾的荒蕪原野。
濃重的迷茫如同冰冷刺骨的霧氣,徹底籠罩了他。
在這片由純粹“堅固”與“荒蕪”構成的精神世界裡,他僅憑著一種近乎原始的本能,沉默地、機械地向前邁開了沉重的腳步。
腳下尖銳的石塊無情地硌著他赤裸的腳掌,帶來清晰鑽心的刺痛,但他彷彿失去了痛覺神經,毫無知覺,只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永不停歇地向前跋涉。
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唯有腳下這條由冰冷碎石鋪就的、蜿蜒曲折通往未知深淵的道路。
不知疲倦地走了不知多久,一座巍峨陡峭、通體由裸露猙獰岩石構成的高山如同一堵頂天立地的灰色巨壁,驟然橫亙在眼前,沉默而巨大地壓迫著整個視野。
瓦恩沒有絲毫猶豫,彷彿攀登這座巨峰是此刻唯一存在的路徑與宿命。
他開始手腳並用地向上艱難攀登。
粗糙冰冷的岩石無情地磨破了他本就傷痕累累的腳掌和手掌,留下道道新鮮的血痕,但他依舊緊咬牙關,沉默著,奮力攀附著冰冷的巖壁,向上,再向上,彷彿要刺破這灰暗的天空。
山風變得更加凜冽刺骨,如同冰冷的刀子切割著面板。
終於,在接近半山腰一處稍微背風的岩石凹陷處,他發現了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洞口。
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洞內並非想象中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種不知源頭、柔和而穩定恆常的微光充盈著整個空間,清晰地照亮了洞內嶙峋凸凹的巖壁。
更令人驚異的是,洞內的景象並非天然形成!
一根根粗壯無比、削切得異常整齊的原木如同巨人的臂膀,牢牢地支撐著洞頂,構成了穩固堅實的框架結構,有效地防止了塌方。
一條由厚實耐磨木板精心鋪設的簡陋軌道緊貼著洞壁延伸向深處,一輛看起來飽經風霜、木質車身斑駁的礦車靜靜地停靠在軌道上,車廂裡胡亂堆放著一些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礦石。
這一切是何時出現的?如何出現的?
瓦恩沒有深究,彷彿它們本就該存在於這裡,如同呼吸般自然。
他走到礦車旁,俯身隨手拿起一塊沉甸甸、表面粗糙不平、在微光下閃爍著暗啞金屬光澤的礦石。
他湊近眼前,仔細地端詳著,礦石那冰冷粗糲的觸感透過掌心清晰地傳遞過來。
接著,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礦車旁冰涼的地面上——那裡不知何時,竟靜靜地躺著一把沉重的礦鎬,木製的長柄被磨得異常光滑油亮,尖銳的鎬尖則閃爍著冷冽的寒光。
這東西之前存在嗎?為何剛才沒有注意到?
瓦恩無法確定,但這微小的疑問僅僅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瞬間沉沒,在意識中激不起半點波瀾。
他放下礦石,動作自然而流暢地握住了礦鎬那熟悉趁手的木柄。
一種奇異的、彷彿與生俱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驅散了所有疑慮。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鎬柄,對著洞壁一處礦脈紋理清晰可見的堅硬岩層,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揮臂砸下!
“鏘——!”
刺耳的撞擊聲驟然響起。
火星在幽暗的礦洞中如煙花般四散飛濺,堅硬的岩石應聲崩裂開一道縫隙。
瓦恩沒有任何停頓,甚至沒有看一眼成果,再次高高舉起礦鎬,用同樣的力量和決心狠狠落下。
揮臂,落下!揮臂,落下!……
他像一架被設定好程式的、永不知疲倦的精密機器,瘋狂而執著地重複著這最簡單原始的挖掘動作。
礦鎬與堅硬岩石猛烈碰撞的清脆聲響連綿不絕,急促而有力,成為這片絕對寂靜幽閉世界裡唯一單調而震撼的旋律。
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礦石隨著他的挖掘被開採下來,滾落到他的腳邊,越堆越高,漸漸形成了幾座雜亂的小山。
他不知疲倦,不問時間流逝,只是挖,不停地挖,彷彿挖掘本身就是存在的全部意義。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麻衣,緊貼在面板上,裸露的手臂因持續爆發性的發力而酸脹顫抖。
肌肉如火燒般灼痛,但他渾然不覺,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次次揮鎬落下的瞬間。
周圍的巖壁在他永不停歇的瘋狂挖掘下不斷向內退縮、坍塌,原本狹窄的礦洞空間被硬生生地、粗暴地拓展開來。
變成了一個巨大空曠的、幾乎被各種閃爍著微光的礦石完全堆滿的“礦藏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