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悔
湧金門外,朱芷凌站在城牆上看著天上銀盤如水。這地方是個城牆的一個死角,她有時在殿內處理政務倦了,就會來這裡站一會兒歇一歇。值哨計程車兵也會很識趣地退開。
溫帝、姨母、母皇、陸行遠、慕雲佑、莫大虯……每一個人都讓她費勁心思,每一步棋都走得如履薄冰。在這盤棋裡,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棋手,別的人都是棋子。但最終,整盤棋的勝者只能有一個,即使撐到最後才輸掉,也只是勝者踏往頂峰的墊腳石,和早早被摘出棋盤的那些殘兵敗卒沒有區別。
我朱芷凌絕不會是那塊墊腳石!
忽然身子一陣暖意,青色斗篷被輕輕地覆在了肩上。耳邊傳來趙無垠低沉的聲音:“我在殿裡沒尋著你,猜你大約是在這裡。外頭風大,出來怎麼也不披上一件。看你眼神這麼嚇人,又在想來儀宮的事兒?”
朱芷凌報以溫婉的一笑,眼中的戰意瞬間散去。
只有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才可以感到完全的放鬆。倚靠在他的懷裡,讓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得到舒張。
“無垠……我這樣靠著你,重不重?”
“重”,趙無垠伸出雙臂環抱住妻子,在寒夜裡撥出一口白氣,“重又如何,你靠著便是。”
“無垠……”
丈夫的話就像一把熨斗,將公主之前緊鎖的眉頭徹底拓平。趙無垠從不阿諛奉承妻子。她是公主,但他們首先是夫妻,就要有夫妻的相處之道。
朱芷凌從出生的那天起就是光環遍身,她什麼都不缺,也註定會成為九五之尊,世界一切的諂媚在這個理由之下都變得順理成章。
小時候在太學府和那群王公貴族的子弟們一同讀書的時候就是這樣。所有人都避讓她,討好她,不敢與她爭鋒,連學士們對她的讚美之詞也是不絕於口。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都顯得那麼真誠,那麼自然。
當然,這一切其實並不難做到,因為朱芷凌確實聰慧過人,而且還十分刻苦。在她眼中,自己是皇者,就應當勝過所有人,她從來就沒有輸的習慣。
直到十四歲那一年,太學府進來了一個乾乾瘦瘦的少年。
少年姓林,叫林無垠。朱芷凌見他平日裡總是一人獨坐,也不說話,便打趣他:“林無垠,這個名字……你家裡是有很多樹嗎?”
“按你這麼說,我若是姓金,那就家裡該很有錢咯?”
朱芷凌第一次聽身周的人用“你”來直呼自己,不禁瞪大眼睛。如此自以為是……這小子是很有才嗎?然而瑜瑕殿的學士們和先生們出的考題也沒見他答得有多好,至少沒勝過自己。
“小小年紀,倒有脾氣,”朱芷凌哼了一聲:“你很有才麼?今日堂上講義對答,可勝得過我?”
“勝不過。”林無垠十分乾脆地回答道。
朱芷凌十分得意,但林無垠的下一句話噎得她死死的。
“你學富五車,與我何干?”
與你何干……朱芷凌好像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個世上的事,不就是我勝過你,你勝過我嗎?你若輸了,你就應該服我拜我尊我。所有人都是這樣低伏在我身前,你怎麼就能是個例外?
林無垠不搭理她,事實上他誰都不搭理,只管念自己的書。
“那你念書是為了什麼呢?”朱芷凌實在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我要做戶部尚書。”
奇了,要做尚書,還有明確目標得是戶部。這人是得有多愛和錢打交道。這麼有一聊沒一聊的,兩人話漸漸多了起來。林無垠並不會去討好她說些溫言軟語,朱芷凌也發現自己也不用再端著公主的架子,比起和常人說話,和林無垠在一起更自在。
有時朱芷凌會背靠在林無垠的身上,然後問,重不重。
“重!”林無垠會使勁撐住,那瘦瘦小小還未長開的身軀確實很是吃力,而朱芷凌已是少女的身材,比他還高一點點。
慢慢的,朱芷凌知道他父親早亡,之前是寄養在舅舅霖州知府林乾墨的家裡。近年林乾墨調職太液國都任了太常寺卿,舉家遷回,才有了林無垠入太學府之事。
“原來你也沒了父親。”朱芷凌憐意頓生,憐得是他,也是自己。
五歲之前她也是有父親疼愛的掌上明珠,母親那時是監國公主,每日政務繁忙,都是父親形影不離地帶著她。父親是殿試狀元,在她出生後,便辭任一切官職,只在宮裡陪她。說是女兒大了便不需要父親了,趁幼時多陪伴幾年,莫要留了憾事。
然而所有的幸福都在五歲那年戛然而止。
“你可比我好多了,我是遺腹子。”不知道為什麼,林無垠每次提到父親時,看朱芷凌的眼神總是有點點恨意。
朱芷凌不是很明白,觀心之術她學過,所以她能感受到,但原因不知。
“我一直覺得,我父親是最有才最正直的人!”林無垠眼中幾絲嚮往,又有幾絲悲涼。其實他連見都沒見過,只能是聽母親說起罷了。
朱芷凌聽他讚美自己父親最如何如何,並不想去反駁他,只是甜甜一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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