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就計
溫帝深思熟慮了一番,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道:“此事朕知曉了,近日自會遣使團去碧海,就請她好生接應便是。只是使團求婚之時,若太子本人在場則不合規制,就請她近期內派人將太子送回蒼梧國來吧。”
女童應了一聲,便再無聲息,不知何時已是去了。溫帝將那封信投入炒茶用的小火爐內,又坐了片刻,兀自笑了起來。
朱芷凌,這幾年你只道我是你的一枚棋子。這次我當讓你知曉,誰才是棋手。
李公公在茶圃外候了好半日,才見溫帝慢吞吞地從茶室裡出來。眼瞧著溫帝的臉色已是舒緩了不少,甚至還比平日裡顯得要愉悅一些,心中揣摩著多半還是鐵樹祥瑞的緣故,忙又堆上笑臉,打算待會兒只緊著溫帝的話頭使勁往喜慶的面兒上帶,以博個龍顏一悅。
不料溫帝見了李公公,迎頭就是一句:“替朕更衣,朕要去趟榕慶宮。”
李公公一愣,怎麼忽然要去榕慶宮,不去常青殿看鐵樹了?要知道榕慶宮乃是蒼梧國曆代先帝的太廟所在之處,今兒這樣尋常的日子怎麼平白無故地想起來要去那兒呢?
不過李公公是經了事兒的宮中老人,不多問一句,只旁敲側擊地笑問:“聖上這是要把這祥瑞之兆親自告訴先帝爺呀?”
溫帝聞言怔了一下,隨即誇讚道:“你倒是機靈,很懂得朕的心思。是了,朕打算親自跟先皇說說這祥瑞之兆。”
李公公忙腆上臉來奉承道:“哪裡是老奴懂得聖上,分明是先帝爺在的時候,您就對他百般孝行,這份心思天下皆知萬民傳頌,誰還能猜不出來呢。”
嘴上說著,心裡卻有些犯嘀咕,祥瑞還沒見著呢,就去榕慶宮報喜,怎麼想都覺著好像哪兒不對勁。腳下卻不敢怠慢,忙扶溫帝進了常青殿更衣。
榕慶宮並不在皇苑之內,而是建在皇宮以西五里開外的一片鄰山傍水的窪地,傳說是萬樺帝都最好的風水寶地,故而自高祖立朝以來,便選了此地建了太廟。再往南去一些,就是慕雲氏的太師府第了。
待溫帝午後乘著車輦到了榕慶宮時,已是黃昏時分,正遇上宮人們低頭灑水帚地,忙著朝夕各一次的例行打掃。
溫帝方下了車輦,瞧見宮門前停著一輛七寶香車,車前掛著一塊無字的木牌,只刻著數朵祥雲。
他皺眉問左右道:“怎麼?是太師府的黎太君在裡面麼?”李公公剛要上前詢問宮人,從榕慶宮裡傳來一陣柺杖聲,敲在青石地上,聲聲入耳。再一看,正是慕雲府兩太師的生母黎太君。
自從上次含元殿上兩人暗濤洶湧地針鋒相對之後,已有數月未見。溫帝曾著人暗中打探,得知黎太君得了丹書鐵券之後,便一直深居簡出,一心只在府中照料慕雲佐,其餘之事一概不理。
顯然黎太君也未曾料到會在此處遇到溫帝,但終究是見過世面的老人,一見溫帝立於宮前,手中的仙鶴盤雲杖敲在地上也未曾有片刻的遲疑。她徑直走到溫帝面前,緩緩躬下身子,口稱:
“老身見過聖駕。”
溫帝直待她行完禮,方親自上前扶起來問道:“黎太君今日怎會來此?聽聞太君在府上一心照顧左太師,不知他的身子可好些了?”
黎太君微微一笑,道:“老身近日夜有多夢,常常憶起故去的姐姐,因而來看一看,添一炷香,說幾句嘮叨話。若按蒼梧祖制,老身這臣子之妻的身份本不得入皇家宗廟,也是承蒙先帝皇恩浩蕩,特恩准老身日後可以隨時來此祭拜,每每想起,自覺感激不盡。”
溫帝聽言,和顏悅色地撫慰道:“黎太君說的是哪裡話,太君與皇妣是血脈至親,姊妹情深。縱然臣子之妻出入七廟之地於本朝並無先例,可黎太君膝下二公皆是國之棟樑,朕的母親也是太君的姐姐,實是骨肉相連。常言道,世間百善孝先行,為了朕的親姨母破一次例,又有何妨?往後且休要再提此事。”
黎太君忽然聽得溫帝喚她一聲“姨母”,心中感慨萬千,眯起眼睛細細看去,溫帝的細長的眉角間分明還有些姐姐當年一雙鳳目的模樣,方才在榕慶宮內對著姐姐的畫像說了半天的話,如今見了溫帝,再想起些昔年往事,不禁淚眼婆娑。
她輕輕拍了拍溫帝攙著她的手,嘆了口氣回道:“你這一聲姨母,老身竟覺得恍如隔世……倘若姐姐還在……”正要老淚落下,瞧著四下皆是一群宮女侍衛,自覺失儀,轉身對溫帝身邊的李公公改口道:“老身瞧著聖上有些清減,可是近日夜裡悶熱,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