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伯仁
這時趙無垠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
“二十四年前你與我父親兩情相悅,本是我父親的一大幸事,可自你下嫁慕雲氏,先皇陛下看你越是思念我父親,就越是不能安心。我父親雖然自覺是有才之人,但也十分清楚能被一舉擢為戶部尚書都是因為有你的緣故。所以他勤勤懇懇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想做得名副其實,奈何你嫁去蒼梧國不到兩三年,三番五次令人傳信回國說要回來,使得先皇陛下棘手不已,怕你半途而廢壞了她的大事。父親聽聞每日惴惴不安,因為他也深知你的性子,若是動了想要回來的念頭,說不定真的會想辦法自己逃回碧海,到那時無論自己如何勤勉,先皇定會遷怒於自己。”
說到此處,趙無垠看著面前的那座無碑之墓,忽然哈哈笑了幾聲,笑裡皆是悲涼,眼中卻是兩行淚下。
他搖了搖頭,忍住哽咽,繼續說道:“他為了取信你的母親,匆忙尋了一門親事,為的是絕了後患,讓你母親好放過他。哪知……哪知……你母親已動了殺機……恰好那時的戶部侍郎是陸行遠之次子陸文馳,此人狼子野心垂涎尚書之位久已,趁機嫁禍栽贓於我父親,指證他私刻度量,中飽私囊。當時父親知道大事不好,本想求助於當時的監國公主,如今的明皇,奈何她正好巡視楚州不在朝中。於是短短不過三日,先皇便斷了此案,判了斬刑……”
“不------你說的我不信!你一派胡言!”
朱玉瀟聽得肝腸寸斷,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天際,迴盪在空曠的墓地上顯得分外淒厲。
“我胡言?姨母你且細想一想,按你母親的性子,若我父親真是私吞國庫的大罪,哪會只判他一人斬刑,而肯開恩事後不株連我這個兒子?哪會斬首之後雖不許立碑還許家人草葬入墳而不棄屍荒野?皆因她心中明白其實這是樁冤案,我父親冤死也就罷了,怎可再絕人子嗣?”趙無垠每一句反問都像一把利刃直刺入朱玉瀟的心裡。
此刻的她心中已經比誰都明白,這確實是再清楚不過的真相,她太瞭解自己的母親了……
自己青春年少,從滿是幸福的天堂跌入步步驚心的地獄,雖然為了意中人強忍了一時。可當遠嫁的隊伍渡過瀚江的那一瞬間,她早已淚如泉湧,悔意無限。若說想偷偷逃回碧海的念頭,更是暗暗萌生過不知道多少遍,在自己託每月貢送鮮魚到蒼梧國的人帶回去給母親的信裡,也是各種哭訴與哀求,遠在碧海的母親哪會不明白自己女兒的心思呢。
朱玉瀟想到這裡,纖纖玉手幾乎要摳進那堅硬如鐵的老樹皮中。若不是自己的任性,怎會引得母親動了殺機。像他那樣老實的人,又怎會去貪汙什麼國庫,趙無垠的話雖然刻薄,卻句句合情合理,自己幾十年的存疑宛如撥雲見日,瞬間便水落石出了個乾淨。以前自己一直恨母親、恨姐姐、最恨的是那慕雲佑。若不是這個男人,自己怎會辜負了青春落得如此田地,所以二十四年來,待他冷若冰霜,不予半分真心。可如今,最恨的卻是自己,是自己害得趙鈺無辜喪命,死後亦揹負罵名不得安寧。
她接過小貝遞來的絹帕,掩面哭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著趙無垠那高高的身軀,生出無限的憐意,柔聲問道:“可憐了你這孩子,可你當時應尚在襁褓,如何能知道這些事情?”
趙無垠從地上捧起一抔土撒在墳頭上,頭也不回地說:“姨母可知這墳中還葬著一人,那是我母親。她比你認識我父親更早,我父親科舉之前和她家是鄰里,自小便有交往。她對我父親心中有意,只是我父親不知。
瑜瑕殿賜宴之後,她自知無法與你爭鋒,便不做念想。哪知兩年後某日我父親忽然問她是否願意成婚,我母親雖是京中小吏之女,但也是書香的門第,官宦的世家。她聽了喜極而泣,因父母早亡,就急忙去求了我舅舅找了官媒,我父親又催得急,十日後便完了婚。她只道是喜從天降,快快樂樂地過了一年的時光,卻不知為了這一年她付出了一輩子作為代價。
一年後我父親覺得大事不好,將所有的事與她和盤托出,才不過幾日,兩人便陰陽兩隔了。我舅舅也因此被遷去了霖州,我母親在那裡生下了我,為了避人耳目,讓我隨舅舅姓了林。自我從小記事起,我母親和我便受盡了舅舅一家的冷眼,說要不是我們斷送了他的前程,怎會被遷到那邊境之地。
我母親忍氣吞聲,日夜哭泣,鬱郁終日,不過幾年便亡故了,臨去世前將所有的事告訴了我,所以我才知曉了一切。她又囑咐我說,將來出人頭地之時定要記住,我姓趙,不姓林。還要我悄悄地將她的遺骨放入父親的墳中合葬,說生前只做了一年的夫妻,只能死後再續。縱使碑上無字,也心甘情願……”言罷,淚痕已幹,滿臉只剩下恨意。
朱玉瀟抬頭看著天,任由淚水滑落頸中。
母親,如今你可滿意了嗎?
趙無垠嘆了一口氣,眼神忽然有些溫柔,向朱玉瀟苦笑了一下:“其實我母親也清楚,我父親心裡至死都只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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