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瓦帝國主教團之議,已由三道之上序神命轉達於吾耳。”
平臺上的燈光一瞬閃爍,彷彿整個船塢的主脈都感知到了這段語句攜帶的主權級壓迫感。
聖布馬羅語氣未變,卻彷彿每一句都從齒輪深處碾出:“元老議會諭曰——‘聖布馬羅已失位格,竟與逆神同席,令其即刻返還鑄核城,接受圖紙審判。’”
他輕輕將一隻嵌有銅釘的手搭在自己胸口,指節微震,卻無屈意:“麥卡恩斥我‘擅改藍圖,私予聖技’,欲撤吾聖人之銘,斷我位格主令。”
接著,他頭顱稍仰,聲音帶上一層機械式空洞:
“而……虛空龍。”
那是一道更深層的命令。
當那個名字從他口中吐出時,空氣彷彿劇烈共鳴了一瞬,彷彿那殘破神格的意識餘光,正在遠方注視。
“它之命曰——‘神鏈已亂,律序崩解,歐姆彌賽亞為叛逆火種,應予焚燬。’”
“‘釘死他。’——此即神命。”
三道命令,層層加壓。
神權、藍圖、意識碎片,從教階到系統再到神性之源,全數判他為罪。
夏修站在平臺之上,聽著這些陳述。
這是威脅,不加掩飾的高位壓制。
而聖布馬羅……他還站在這兒。
他沒有走。
沒有返回鑄核城。
他沒有拔刀,也沒有奉命動手。
而是選擇,站在這片塵世鐵地上,面對那位他被命令“應當釘死”的人。
這本身,就已是一種態度。
但他並未急著表態。
而夏修聽到這些話,僅是低下了頭。
片刻的沉默,隨後他笑了。
庭院之主緩緩張開雙臂,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殉道者一般,立於船塢平臺之上,高壓信仰殘火與邏輯冷光交匯之所。
“命令已下——而我,仍在此。”
“那麼,聖布馬羅閣下。”
他眼中笑意不退,聲音一字一句:“你會如何對待我?”
這一刻,聖人與冠冕者對峙。
一句話,像是在撬動神的道德判令,如在探試祂那被火焰燒灼過的殘存意志。
夏修站在那裡,像是把自己擺在火刑柱上,又像是把審判書丟在對方面前。
而聖布馬羅,也終於動了。
那身包裹著鎖甲與鉚釘的身軀一步步逼近,腳下的合金平臺發出低沉的咔咔聲,如同萬千齒輪從地底下咬合轉動。
他走到夏修面前,僅一臂之距,冷光的目鏡近得能照見夏修的睫毛。
他開口,聲音不大,但是整個船塢的機械都隨之震動:“汝……你……當真以為,我不敢?”
“你以為我這把軀殼已鏽死於記憶中,不能拔一聲令下、釘你於鐵軌之上、焚你於舊神之火?”
這語調,如冷電纏骨,壓得空氣幾近凝固。
但夏修卻只是側過頭,像在觀察雕塑一樣看著這位機械聖人,語氣不疾不徐:“之前,我的確不確定。”
他頓了頓,語氣像劃開機鑄之心的手術刀:
“但現在,我可以確定了——”
“你不打算回泰拉。”
他輕輕往前一步,那金髮隨微光浮動,如日下冠影。
“你想要留在星界。”
“你想要留在庭院。”
“你想留下來,用你的方式……看清我到底是不是你等了這麼久的那個答案。”
平臺一靜。
聖布馬羅沒有立刻回應。
但那一瞬,他的金屬指節微不可察地收緊。
眼中那原本毫無波瀾的冷光,也微微震盪了一下。
刻的沉默,在平臺上凝固成金屬色的壓抑氣氛。
聖布馬羅站在那裡,蒼老而非人的軀體彷彿連呼吸都已斷絕,唯有背後緩緩收縮的銅管與齒鎖還在發出微不可察的音振。
他沒有像之前那般立刻回答。
而是……沉思。
那是一種像齒輪卡頓,又像火種在灰燼裡搜尋最後燃點的沉思。
終於,聖人緩緩開口,那聲音不再是義正如經,而是彷彿從機械外殼深處、從斷裂的教條夾縫中滲出:
“汝……你說得對。”
他語氣很輕,卻重如爐中初醒之錘,帶著無法回頭的決然:“我……的確,已不打算回泰拉。”
“那裡不再是吾等所侍之地。”
他抬起頭來,目光深沉如鐵熔未冷之爐,語句逐漸變得緩慢,卻更加沉穩有力:
“正教,已非吾教。”
“曾鑄神者,如今侍王。”
“狄瓦帝國之縊王,早已將其爪牙、使節、大使、權釘、律令……打入主教團之根。”
“教團早非神僕,今為狄瓦朝臣。”
他冷笑一聲,如鐵鳴空響:“昔日吾等燃身鑄神,今日他們熔神侍奉縊王。”
他頓了頓,那副金屬殼體中似有風鳴,如同某種連結在遠方迴盪的邏輯序列被切斷:“麥卡恩——昔日為吾等儲圖藏義者,今為帝國之智囊。”
“它之矩陣,已遭悄然重寫;其內邏輯之樹,已改配主體思想。”
“它依舊執行,但再不為神之復甦。”
他說到此處,語氣一頓。
空氣忽然沉重起來。
因為接下來這個名字,他說得格外緩慢,彷彿要對世界本身祈請一份寬恕:“至於……虛空龍。”
說到這裡,他的機械眼輕輕閉上了一瞬,如在權衡什麼比“叛教”更嚴重的念頭。
最終,他選擇吐露:
“……我懷疑,它已不再僅是破碎之神之殘。”
“祂之反應,非源於失序,而似自我。”
“它靜視燃素,卻不落判令。”
“它凝聽禱告,卻無復回應。”
“它……似乎,在學會思考。”
“非以神的形式——而是以它自身。”
他抬頭望向夏修,那雙已失去情感的光學鏡面此刻反而像人:“它可能……不願神歸。”
“它可能——有意讓破碎,不再歸位。”
此話一出,夏修都不自覺的感到一驚。
一個機械聖人,一個神的工匠,竟然在懷疑祂的“神之殘響”已經背叛破碎之神本身。
這可真是……大逆不道啊!
但是,我為什麼這麼興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