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來了些老傢伙
正午過後,鎮北王府來了一位貴客,一位老先生。老人耄耋之年,滿頭華髮,雖非儒家門生,但卻在儒家十二書院之一的橫渠書院做了一名教書匠。
橫渠書院居十二書院之首,位於中州,收納天下有才之士。諸多學子不分地域,不重身份,無關貧富貴賤,只要能透過書院每年秋季的考試,便可入學,成為書院弟子。
橫渠書院算是真正,也是唯一一個做到了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一所書院,世間各族之人皆可在此處治學,養性,修身,所學繁雜程度不弱於琳琅書院。儒道道法,兵墨縱橫等等數家之學,橫渠書院都有各自的傳授之人,但唯獨只有這位老先生一人傳授縱橫之道。
老人姓王名禪,曾隱居於豫州雲夢山中,後來受人所邀,這才去往橫渠書院教書。老人在書院中的地位僅次於山主橫渠先生,與北境老王爺的藩屬割據有些異曲同工的意味,老人在書院,被諸多學子尊稱為縱橫先生。
老先生從來不授任何儒家課業,只是偶爾尋些與人講講縱橫捭闔之術,但老先生的口中之言也並非人人可聽之,學之。此外想做老人的親傳弟子亦是件極難的事,只因老人收取弟子的標準極為苛刻,至今不過只有四人完成了標準。老人在書院之中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前些年遊歷北境之時便一眼看中了老王爺張允執的第四子張麟泓,收徒苛刻的老人不惜親自奔走,只求能將張麟泓帶在身邊修行,老先生甚至還放出話去,說這將是他收為嫡傳的最後一人,老先生從此便要關門,衣缽皆傳於他,如此此生無憾,但最後卻被那位衝陣無敵的年輕將軍無情拒絕。
張麟軒在與師父韓黎的某次閒聊中得知這位老先生先生極為喜歡下棋一事,但卻沒有那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做派,反倒有個喜好指點江山的毛病。至於老先生的學問深淺,張麟軒倒是不曾質疑,既然老人能在那什麼橫渠書院當教學的夫子,想來也差不到哪裡去,至於跟自家的齊先生相較之下孰高孰低,尚且有待商榷。
老人初入王府,便在後院竹樓擺了一局棋,老人自己與自己打譜,韓先生坐在對面幫著烹茶,一身白衣的圓臉姑娘李溪亭站在韓先生身後幫忙續水,至於本該待客的老王爺卻不在此處,獨自一人待在書房之內喝酒,小酌一杯,心曠神怡。
“你家王爺不來見我,意料之中事,畢竟來的人太多,先見誰都不是那麼回事,但他躲去喝酒,留我在這吃茶,未免有些說不過去。”老先生笑道。
“酒之醇香,茶之淡雅,兩者都是極好的。老先生若要飲酒,晚輩著人去取就是了。”韓先生說道。
“免了免了,老夫這一輩子最煩的就是麻煩別人,這才來王府已然麻煩許多人了,為了一壺酒再麻煩韓先生,便是老夫不懂規矩了。”
“一壺酒而已,前輩不必介懷。”
“常言道,無功不受祿。老夫不但無功,也許還有些因果罪孽在身,喝不得酒,喝不得酒啊。”老人提起一字,哈哈笑道:“又得一子。”
韓先生微微一笑,繼續烹茶。
張麟軒站在竹樓之外,只看到了這位老先生的背影,老人家略顯消瘦,一襲樸素的深藍色布衣,一雙黑色的布鞋,極為乾淨,老人的腰間還繫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羊脂玉佩,上面好像刻著幾個字,不過距離太遠,少年有些看不大清楚。
張麟軒斂了斂心神,恭敬走近,步子極緩,生怕惹出半點動靜,打擾了這位老先生下棋的興致。方才父王派人與自己傳話,說是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今日指名道姓地非要跟自己手談一局,張麟軒方才還不太以為然,自己不過就是一個王府公子,算不得什麼棋壇國手,哪裡會有老前輩主動跑過來找自己手談的,無非也就是靠著年歲積累下來的學問掙些略微顯得正經些的銀子而已,不過此番近前親眼看著老人家落子棋盤,方才知道何為棋壇大家,不說棋盤佈局之中的精巧算計,是如何的步步為營,暗含殺機,謀求深遠,只說老人此刻神色上這份盡在掌握的從容淡定,自己幾輩子都學不來。
老先生捻子,落子,收攏袖口提子的諸多動作皆是流露出一種高人風範,氣勢出塵。再加上老人竟然能讓自己的師父親自幫著煮茶,可見老人家當真不一般。
存了敬畏的張麟軒朝著棋盤上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暗暗驚歎,老人雖是自己一人落子,但黑白兩子之間的廝殺卻比兩位國手對峙還要來的精彩。
“看棋不說話,算哪門子看棋啊。”老先生抬起頭,望向張麟軒,“不知小友,對此棋盤可有何不同的見解,不妨說來聽聽。”
張麟軒恭敬作揖,起身後回道:“老先生說笑了,晚輩豈敢在老前輩面前做那班門弄斧之事。”
“不敢,那便說明並不是沒有話說,小友不必拘禁,說來聽聽料也無妨。既然你喊我一聲前輩,那麼做前輩的自然是要為晚輩指點一二了。”
張麟軒看了一眼韓先生,後者微笑道:“說說無妨。”
張麟軒這才略微說了些,不過言語不多,只在剛才看見的那兩步,白棋呈現劣勢,老人方才的一招,實在是一步妙棋,已最少的損失化解了危局,同時也在暗暗逆轉局勢,有望將黑棋一擊斃命。
這一步棋的手法說實話其實有些不太講究,說白了就是不光彩,就像是兩軍對壘,不能再陣前破敵,反倒取人後方的路子。
“棋盤之上,不走廢棋,故而每一步便皆需思量。不憑所謂運氣,故而每一步都要深重,不與運道相爭。走棋如做人,陰謀詭計成不了大事,只有自身光明磊落,才有得見正真光明之時。”老先生捻起一顆盒子,落子棋盤右下角星位的左側兩位,老人笑道:“陰謀詭計解得一時之困,解不了永遠之困。”
張麟軒瞪大眼珠,實在是沒瞧出老人這一步棋到底有何妙處,不過事實就擺在哪裡,剛剛逆轉局勢的白棋,竟然轉瞬之間便驟然失去全域性生機。
老先生盯著勝負已分的棋居,洋洋得意道:“當世棋壇三大家,褚陳董三大家,唯陳槐此人恐不能敵之外,其餘二者皆不如我,換做他們定然下不出這一步神仙手的黑子。”
張麟軒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老前輩您好在顧忌些前輩形象不是,謙虛什麼的裝裝樣子啊。
老先生又再次看向張麟軒,笑問道:“小友可看得出這棋盤勝負啊。”
張麟軒笑眯眯道:“不好說,老前輩佈局縝密,空有晚輩看不出的後手,不過就當前看來,白棋輸了一多半。”
聞言後,老人在棋盒中捻起一顆白子,輕輕放在一處必死之地,然後笑道:“如今再看。”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