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之一
朔方城的西郊城外有一處小村落,由於饑荒戰亂走了不少人,到如今僅剩下八九戶人家,其中多是行動不便的老人以及年歲尚小的孩子,整個村子的大小事務全靠一個花信年華的女子搭理,諸多老人與孩子的日常起居也全都由她一個人照顧。天未亮,雞未鳴,女子便已梳洗完畢,準備開始做飯,然後由村西走到村東,將做好的飯食挨家挨戶,一個不落地放在每一位老人的門前,待清早起身,老人們便可以吃上一口熱騰騰的飯菜。
為老人送完飯食之後,女子便要折回家中,開始為那些年歲尚的孩子們準備吃的東西。這些本應坐在學塾內套頭晃腦,朗讀聖賢文章的孩子們,由於銀錢的問題,不得不輟學回家,幹起了莊稼地裡的農活。及笄之年便嫁到這裡的女子深知讀書的重要性,不忍孩子們荒廢了學業,於是便開始主動為孩子們講解經義,女子的孃家也算是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家,所以女子懂得道理並不比男子要少,做起講學的私塾先生來,倒也是綽綽有餘。不過孩子們還是玩心大些,真正能夠安穩讀書的沒有幾人,女子便想了個辦法,老人們的飯菜,女子負責送,但孩子們的一律不負責,要讓他們自己來女子的家中才能吃飯,在吃飯之前要先讀些文章才可以動筷子,不來的或者來得特別晚的,都沒飯吃。此法一出,小傢伙們一個比一個來得勤快,恨不得坐在這裡天天讀聖賢書,至於是不是真心讀書,女子其實看的出來。人各有志,不可強求,苦口婆心教導過了,若是還是不願讀,女子便隨他們去了,畢竟強扭的瓜的不甜。不過每日若想吃飯,讀書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因為女子始終認為,一個人可以胸無大志,但不可以愚昧無知,可以不做那動筆便能寫就絕世文章,流傳萬世,為人人所傳誦的大詩人,也可以不做那個能在廟堂之上指點江山,侃侃而談的王公大臣,你可以是織蓆販履之徒,也可以是屠豬賣酒之輩,無論是什麼身份,都要學會平等地善意地去看待這個世間的人和事。不因人心複雜,世事紛亂而失去了做人最起碼的要求。
讀書貴在明理,貴在能使讀者知曉該如何做人,書上文字雖然不能盡言世間之事,但書本上指出的道路,都是先賢們一步一步親自走出來的,作為後來者的我們,難道不應該去敬重和學習嘛?
女子看待那些坐在門外土地之上,相互之間玩耍打鬧的孩子們,神色有些複雜。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本就該充滿著歡聲笑語,楊柳春風,桃李燕雀,如此不負年少。但以後的世事艱辛,作為過來之人,其實不忍孩子們再磕磕碰碰,所以一切都想著要幫忙安排妥當,苦口婆心,嘮嘮叨叨,其實都是長輩們發自肺腑的關心,只是孩子們未必能夠懂得。偶爾長輩們說的多了,聽得晚輩也就煩了,漸漸地就會產生誤會,誤會進而就變成矛盾,然後彼此之間的言語就會越來越少。
女子坐在門外的木凳上,淘米洗菜,一個年齡相仿的俊俏男子就靠在門邊,手中握著一隻老舊茶杯,茶杯中裝著一杯清水,水中只有些許的茶葉末,勉強算作是一杯茶。男子喝的津津有味,如飲醇酒。
茶水引進之後,男子淡淡說道:“其實與孩子們之間存在矛盾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話,這些孩子當中,年齡稍大些的那幾個其實已經在心中暗暗埋怨你,甚至有的還在背後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吧。”
女子低著頭,故而看不到此刻的神色,只聽見她聲音略有些發顫地說道:“孩子們都是好孩子,自然沒有。”
男子笑道:“自欺並不一定能欺人。”
女子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依舊勞作,只是不再說話。
“是覺得怕說多錯多,然後耽誤了孩子們的前程?”
女子忽然仰起頭,滿面笑容地看向男子,“咱們做大人的,與小孩子計較什麼呢。”
“這句話聽著確實很有道理,不過你要知道,這種道理是錯的。孩子們若是犯了錯其實更應該計較,而不是選擇沉默,放任不管,進而不了了之。”
“年歲尚小,讀書不多,道理還不明白,將來長大了就都懂了,不必急於一時嘛。”
“有些道理,小時候便如此認為,長大了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就像小時候不懂得分享,長大了也還是不懂。哪怕因為經歷的多了,能在人前裝出大度的樣子,其實內心依舊還是那個樣子,說的好聽些是處事圓滑,其實不過就是虛偽二字而已,大哥生前最討厭的就是表裡不一的人。”
“總不能小小年紀,就因為一兩句無心之語,便徹底斷絕日後的道路吧。”女子有些慌亂道。
男子忽然問了一個看似不太重要的問題,“王氏,你今年芳齡幾何?”
女子有些不解其意,但既然男子問了,依舊還是給出了答案,“二十四。”
“花信年華,比我不過才大了六歲而已,你為何活得像個不惑之年的人一樣?”男子笑問道,“你說說,我這次不請自來,打擾了你們的生活,就這樣站在一個守寡女子的門前,絲毫不顧及你的名聲,那些即將如土的老人不去說,只說這群孩子中略微年長的那幾個,會不會生出那見不得光的骯髒心思呢?”
女子十分肯定道:“自然不會。”
“是嗎?”男子笑容玩味,然後蹲下身子,靠近女子的耳畔,臉頰即將貼緊臉頰,輕聲笑道:“那為何一群孩子之中,那個好像老大一樣的小子,目光會時不時瞥向此處呢?而且若是我告訴你,自從他來到此處,看見我在你身邊,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你我呢?看似好像跟其它孩子打成一片,一副大哥哥模樣,玩的不亦樂乎,其實不過是藉機隱藏自己的目光呢?他的舉動既可讓你安心,不必目光時時盯著那群玩鬧的孩子們,又可以藉此觀察你我,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說著年級輕輕的孩子,如何來得這些許心思呢?若我沒猜錯的話,就在我貼近你臉頰的這一刻,他就已經死死盯著我了,說不定還要在心中罵上你幾句,類似水性楊花,不守婦道之類的話。”
女子一把推開男子,站起身,端著淘好的米走進屋內,蹲在灶臺邊上,忙著生活做飯。
“你這樣一來,只會讓他更加誤會。”男子蹲在門外,笑呵呵地望著做飯的女子。
“你到底要做什麼!”女子有些氣憤道。
“不做什麼,這些老人和孩子說到底都是有功之人的父母及子嗣,但是同時也是罪人親眷。王府這麼多年來不管不問,只保證讓你們不缺吃穿,其實多少還是理虧,尤其是對你極不公平,這麼多年難為你了。大哥當年既然答應過你,給這些孩子們一個光明的前程,就斷然不會食言。那四個年歲大的,按照大哥生前的意思,送去北境邊軍磨礪,至於那個幾個小的,就安排到南山城去讀書,到時候秦家會著人負責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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