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鎮嶽大殿內，玉筵已殘，靈果尚香。靈泉烹煮的仙茶氤氳出嫋嫋雲氣，映襯著殿頂流瀉的柔和星輝。
艦外，是戰艦“巨靈”剛剛平息一場激戰後殘留的淡淡荒穢氣息與星辰元磁波動，更顯得殿內此刻的寧和珍貴。
眾友雖未全然盡興，卻也知此處是宗門開荒前線，陸續告退離去。
萬霜兒卻故意慢了一步留了下來，蓮步輕移，坐到陸城近前的一方蒲團之上，纖纖玉指託著茶盞，眼神中帶著幾分靈動與狡黠。
“陸師兄，方才宴上談及那返虛修士軼聞，師妹尚有未盡之言，霜兒思忖著，當與師兄仔細分說才好。”
陸城端坐玉案之後，自無不可：“師妹請講。”
他對這位萬師妹素來重視，此女資質修為雖不算頂尖，但身份地位特殊、人脈廣闊，便是許多老牌元神修士也是難及，是他在太清宗乃至地仙界的重要訊息渠道。
更何況她這般苦心經營算計，終究是為父母報仇，只這份起心立意，便值得高看幾分。
萬霜兒聞言深吸一口氣，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絲罕見的認真與慨嘆：
“陸師兄博古通今，當知這諸天之中族群劃分並非定數。如在凡間界，人族習慣將所有非人異類、精怪化形者統稱為‘妖族’。可青羊與虎豹，血脈天性截然不同，它們又豈會真的視彼此為同族？不過是人族出於自身的立場，取的一個籠統名目罷了。”
萬霜兒言及至此頓了頓，復又言道：
“在地仙靈界，乃至這諸天交匯之地，種族強弱懸殊，因此上下尊卑森嚴，有諸多真靈稱霸當世。比如龍族睥睨諸天，視萬靈如草芥，奴役弱族，甚至以囚禁人族修士作為人寵。在這等環境下，若還有人敢將那些被龍族奴役鞭撻的弱小種族，與真龍一族混為一談，怕不是要惹來滔天大禍，種族血戰也未可知。”
在凡間界，許多人族修士甚至把龍鳳兩族也歸類為妖族，但在地仙靈界，龍鳳兩族皆是強橫無匹，龍族喜愛奴役許多弱小種族為奴為婢，地仙界的人族修士若是敢把這些種族與龍族歸為妖類，甚至會引發兩族戰爭。
陸城當年曾在元嬰境界，以四象封靈符陣斬殺巡天魔牛族化神修士，那巡天魔牛力可搬山，攻伐凌厲，兇威赫赫，在地仙界亦是名震一方的百強種族之一。
但如果按照凡間界的分類，其實就是牛魔一族，妖族中的一支而已。
‘萬霜兒師妹這般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在測看我對於其它種族的態度，應該是與接下來的話有關。’
陸城很理解萬霜兒的心態，她這樣多年為自己服務，所求者就是希望自己未來可以助她報父母大仇。
因此只求不斷提高自己的好感，當然不希望因為一些事情，反而降低自己的好感。
因此陸城直接言道：“這些族群劃分，高低上下，說穿了不過是弱肉強食、強者定義規則的現實而已，皆是有靈眾生，不過法力修行高低不同。”
自家的小心試探得到師兄明確的回應，萬霜兒因此舒了一口氣，話鋒一轉，回到正題：
“小妹要說的這位壽元將盡的返虛前輩，乃是‘金蟬族’的一位太上長老。金蟬一族，血脈玄奇，天生具備一種令人驚歎的道法親和體質，修煉速度遠超尋常之輩。”
“然則天道平衡，此族有一致命缺陷——先天壽數極其短暫！縱是踏入元嬰之境，其壽元也遠不及人族同階修士的一半。且其族內傳承著一門古老而霸道的天賦神通，名曰：‘剎滅梵息’！”
“剎滅梵息？此法似乎有些佛門法意。”陸城眉梢微挑，這個名字裡內蘊的慘烈之意，已被其所感。
“正是，陸師兄慧眼如炬。”萬霜兒肅然點頭，繼續道：
“此神通一旦發動，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燃盡自身所剩的一切壽元本源，引動天地法則共鳴，使自身道行、法力、境界提升暴漲，在瞬息間拔升至其潛能所能承受的極致，威力甚大！尋常返虛後期修士，正面遭此神通一擊，也難逃重創甚至隕落之危！”
“那位金蟬長老，便是為了族群存續，對抗某位或數位強敵，不得不鋌而走險，施展了這同歸於盡的‘剎滅梵息’。雖成功擊退甚至重創了仇敵，保全了族群，但其代價…便是油盡燈枯！如今他已是風燭殘年，命懸一線，全靠延壽靈丹和心中執念吊著最後一口氣息。”
“金蟬長老此生最大牽掛，便是他那唯一的掌上明珠金蟬公主此後安危。因金蟬長老深知本族神通之害，更恐懼女兒步其後塵。因此一直限制女兒修煉道法，只是一味打熬加厚根基，以金蟬公主目前的修為，即便想要施展那‘剎滅梵息’，也難以撼動真正的強敵，反而只會白白枉送性命。父母之心，計之深遠。他想為女兒尋一位能夠護她此生周全、道途光明且心性可靠的道侶！”
萬霜兒是極為謹慎的，先用話語試探確定陸城對於異族沒有輕視鄙夷，才最後選擇和盤托出。
“這位金蟬公主，據聞生得傾國傾城，如皎月清輝，靈秀無雙。若陸師兄願與金蟬一族結此良緣，那金蟬長老不僅會將愛女託付，更會將畢生積累的百萬傢俬盡數相贈，以助師兄未來道途！”
修仙四要法地侶財，陸城法地侶並不缺乏，若能得一名返虛修士一身家財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倍增道資。
何況，僅僅只是納妾而已，金蟬長老若是全盛時期自然不願，但是現在卻也由不得他了。
‘父母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
陸城何等心思剔透，瞬間明悟了其間所有關竅。
並非那老金蟬不願教導女兒修行，而是恐懼自己的犧牲會在女兒身上重演。
他將女兒的法力境界壓得相對低微，使其即便想動用那同歸於盡的神通，也形同自殺，毫無意義。
金蟬長老現在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保護傘，一個能讓他女兒在失去父親後，仍舊能安穩修煉、直至道法有成，真正擁有自保與運用那份天賦資本的力量前，能無懼外敵的依靠。
“師妹之意，可是要我做那金蟬公主的護道之人？”陸城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萬霜兒坦然言道：“師兄心如明鏡，正是此理。那位金蟬長老所求，並非尋常姻緣，而是尋一位能在風雨中護他女兒性命道途的有德修士！以師兄如今地位修為，執掌巨靈星艦、玄黃寶塔，又是我人族道子，聲威正隆，乃是金蟬長老眼中的上上之選。”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道：
“更何況那位金蟬公主當真是風華絕代，仙姿玉骨，師兄若見了，定也不會失望。”
“哦？”陸城饒有興致地看向萬霜兒：“聽師妹這口風，似乎與這位金蟬公主，乃至金蟬一族，頗有交情？”
萬霜兒聞言嫣然一笑，如春花綻放：“師兄你是知道我的，小妹本領或許微末，但勝在好結交朋友，訊息靈通。地仙界各族來往，大小坊市秘會，三教九流之間，總能聽到些風吹草動。金蟬族遭逢大難後，長老欲為公主擇婿之事，雖然隱秘，卻也非絕密。小妹能得知內情，並有意為師兄牽線，自是有些把握的，便是那位金蟬公主，小妹也可以將她先行約出，與師兄見上一面。”
聞言，陸城略作考慮之後，緩緩頷首言道：“既然如此，便有勞師妹為我費心了。”
萬霜兒聞言放下茶盞，正色道：“此事宜早不宜遲，金蟬長老時日無多，據說就在未來三月之內便會公開擇婿，地點在‘青梧境’的金蟬谷。訊息一旦放出，諸多青年才俊，恐怕要趨之若鶩。師兄若真有意，霜兒可代為引薦，爭取早日與金蟬長老及公主一會，佔得先機。”
言罷，萬霜兒便起身告辭離去。
百萬傢俬…金蟬族太上長老的畢生積累，其價值難以估量，對陸城飛昇地仙界的後續之路，無疑也是巨大助力。
金蟬公主仙姿無雙，更牽扯一族氣運。護佑一人，結好一族，亦符合他如今身為人族道子，拓展影響力的長遠佈局。
當然，這也是一份不小的責任。應下此事，便意味著要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庇護一個身負詛咒般天賦的種族繼承人。
金蟬長老的仇敵，金蟬一族的對手，這些皆是後續的因果，這些若不調查清楚此事便只能作罷。
納下這位妾室，便不再僅僅是個人之事，關乎太清宗聲譽，甚至可能牽動地仙界複雜的博弈格局。
利弊得失，種種因果，在陸城心中飛速流轉、權衡、推演。
陸城也不會只用萬霜兒這一個訊息渠道，許多之事，他也會派遣門下之人前往探查，至少在此時，此事便尚未定下。
時日推移，轉眼便是半個月過去了。
在這半個月當中，陸城派遣心腹前去調查此事，最後得回來的各方情報，基本與萬霜兒所言吻合。
這一日陸城端坐蒲團，雙目微闔。意念微動，強大的神識如無形之水，瞬息間掃過整艘“巨靈”戰艦，確認所有防禦陣法運轉如常，諸事無損，艦上弟子值守有序。
但再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現在了“巨靈”艦最為核心的艦橋控制室內。
此室位於艦塔最高層，穹頂透明如水晶，可俯瞰整艘艦船及廣袤的蠻荒星域。
下方並非傳統舵盤儀表，而是一方巨大無比、宛如星河熔鑄而成的渾天星儀。
星儀緩緩轉動，億萬光點代表星辰軌跡、元氣潮汐、荒域地貌乃至生命氣息，繁複玄奧至極。
數十位身著太清道袍、氣息精深的元嬰境界乃至化神執事，正全神貫注地操控星儀節點，不斷汲取艦體各處匯聚來的細微靈機流紋，調整艦船的導航、防禦和靈力迴圈，確保這艘龐然大物能在危機四伏的開荒區域穩定前行。
“艦主！”為首的一名化神執事，道號元啟的一名老道，見到陸城無聲出現，連忙帶著眾人恭敬行禮。
陸城在太清宗地位頗高，兼有一方開荒主事之責，眾人皆對其敬畏有加。
“執役之中，無需多禮。”陸城聲音溫和，卻自帶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他來到天星儀旁，目光如劍，直接透過那光華璀璨奪目的表象，落向靈力迴圈最核心處。
接著，突然下令言道：“測定西南方九萬里處。”
“屬下遵命。”
在場所有執事，修士皆是領命做事。
隨著整艘戰艦的力量匯聚與投放，天星儀上，不過片刻，便投放出九萬里外的景象：
嗡——嗚——！！！
驟然，一陣低沉、蒼涼、帶著古老蠻荒氣息的吼聲，如同億萬面的戰鼓同時擂動，毫無徵兆地自艦船西南方的深邃黑暗中傳來！
這吼聲蘊含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無視了鉅艦強大的心神防護禁制光幕，直接撼動了在場所有修士的心神！
在剎那間，整個渾天星儀瘋狂閃爍，代表警戒區域的一圈原本暗淡的光點，瞬間化作刺目的猩紅，警報陣盤發出尖銳急促的長鳴！
“稟告艦主…”一名負責外域偵測的元嬰修士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驚駭：
“西南方未知區域，發現大規模高能生命反應！數量…數量不明！正在以極高的速度向我們逼近！能量層級…接近…接近返虛威壓！可能…多頭！”他的臉色煞白。
“是元古荒獸群正在遷徙！”元啟執事經驗豐富，瞬間判斷出大致情況，語氣也凝重無比：
“看這動靜，怕是有億萬之數！艦主，我們怎麼辦？是戰是避？！”
整個“九重天闕”瞬間氣氛凝重如鐵。所有執事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那道淵渟嶽峙的身影上。
若不是提前有所感應，這位艦主也不會突然而至、突然下達偵測命令。
陸城的目光穿透控制室的透明穹頂，投向那吼聲傳來的方向。那片虛空黑暗如墨，此刻卻彷彿有無數座沉默的、行走的毀滅之山在黑暗中甦醒，碾壓而來。
“避？”
“鉅艦開荒，正需犁庭掃穴。既是元古荒獸，其肉身心核亦是難得的寶材。我輩修士，何懼一戰？”
“弟子遵令。”
隨著陸城道人一聲令下，艦橋控制室內，包括元啟執事在內的所有修士，皆是應聲從命。
……
地仙靈界混沌虛空廣袤死寂，巨靈飛艦懸停於此，恍若一座浮沉的金屬大陸，壓得周遭遊離的星屑塵埃都為之凝滯。
陸城屹立於艦橋最前端的觀星臺上，身上道袍獵獵作響。
副執事元啟恭敬侍立一側，手中青玉陣盤靈光閃爍，正忠實地映照出西南數萬裡之外那毀滅性的洪流奔騰。
在青玉陣盤所示的畫面裡，數以千萬計的元古荒獸裹挾著原始的混沌氣流奔騰而過，攪動起萬丈塵煞颶風，連幾座小些山體都被捲入其中，都被無聲碾碎成齏粉。
那片混沌煞風如同無形的磨盤，又像貪婪活物的巨口，將所過之處一切物事都拉扯、吞噬、碾磨、湮滅！
獸群當中，數道龐大陰影氣息最為恐怖，頭頭皆散發著令艦體元靈法陣都輕微震顫的返虛威壓：
或長頸如擎天玉柱生滿尖刺，或三首六爪身披鐵鱗，或通體渾圓如球裂開佈滿獠牙的巨口！
其中一頭龍首鱷身的巨怪更是兇暴，巨尾隨意揮動，便將四周元古荒獸群抽成漫天血雨！
元啟道人面色凝重，沉聲道：
“艦主，確定是‘潰滅煞潮’無疑，由九頭返虛級荒獸為鋒矢，裹挾數以千萬計的兇蠻之物。它們正朝‘天爐界’方向移動，按照路徑推算，三日後將會撞碎天爐外壁‘雲瀾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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