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感受到了,媧主擺出來的架勢很大。
直接從歷史角度批駁秘黨所作所為,可謂再顯眼不過的開局立威方式。
他也確實沒法反駁。
秘黨傳承古老,歷經那麼多年歲月積澱,才擴張到“世界第一混血種勢力”這個地步。
這個擴張過程肯定不是和平安寧歲月靜好的,而是充滿了腥風血雨的。而最終結果是秘黨的勝利,這意味著另一方混血種勢力的失敗。
但昂熱不能這麼反駁,他來這裡是談判的,而不是進一步和這些世家激化矛盾的,所以第一局,昂熱選擇了悶聲吃虧,媧主強勢領先。
接下來,媧主也沒讓乾淨透亮的桌子就這樣閒置,而是吩咐人擺上了讓秘黨一方這陣子緊張無比的“證據”。
“首先是你們秘黨加圖索家族人員,藤原信之介的‘證詞’,他的指控簡單而明確……”
“抱歉,關於這一點,我們這邊的加圖索代理家主弗羅斯特先生,同樣有證據呈上,是他出於家族目的派發的任務記錄、相關通訊記錄、加圖索家族聯姻會談記錄……”
昂熱抬手示意,也讓程霜繁及時取來裝置,調出弗羅斯特發來的證據。
媧主只是抬眸掃視了一眼,似乎覺得這些反擊無足輕重,她又繼續吩咐人擺出如山一樣堆積的證據:
“彆著急,我們這兒還有呢,這是我們在現場發現的怪物屍體分析、園區殘留的鍊金陣痕跡分析報告。”
“這種屍體形似死侍,但卻平添了進一步的鍊金術加工,和園區之內的鍊金陣一樣——經過我們世家反覆比對研究,是你們西洋鍊金術的產物,和我們神州器物之道並不相符。”
結合前不久的“歷史批判”,媧主近乎字字句句將懷疑指向秘黨。
“有理有據,”昂熱點點頭,“但必須說明,這個世界鍊金術的尖端領域,並不被秘黨掌握在手裡,而是存在於純血龍族之中。所以貴方提供的這些……”
“哦?”
媧主冷冷諷刺,“從陳家裡面挖出來的死侍實驗記錄,也和上述證據裡的技術相符合,難不成真龍也會和陳家這等雞鳴狗盜之輩合作?”
“陳家和加圖索的聯絡又何止在此次所謂的‘聯姻’?真當我們翻不出來……陳家歷年來和你們秘黨的暗通款曲嗎?”
見著媧主一副翻舊賬的架勢,昂熱又環視周圍始終一言不發的其他世家家主。
有的人神情倨傲,有的人揚起眉毛,像是興致勃勃看好戲,有的人繃著臉、眼睛微微眯起,暗藏冷意……大多不是什麼好臉色。
‘這一次,恐怕出師不利了。’
昂熱回想起聲音疲憊的弗羅斯特,看來他們兩家之間真的藏了事,而且還是那種死也不能抖摟出來的秘密。
加圖索……陳家……一張看不見的黑手似乎從秘黨的高層裡伸出來,操控龐大的資源和人手,持續寄生於底蘊雄厚的秘黨,悄悄然的發展壯大。
格陵蘭海事件迄今為止僅僅過去了兩三年。那時的慘狀歷歷在目。
當時獵人網的“太子”公佈了在格陵蘭海打撈到的銅柱殘片——銅柱乃是龍族記載歷史的載體,可謂現成的龍族珍貴史料——這引起了秘黨的注意。
接著“太子”發來了位於格陵蘭海的“古龍胚胎”座標情報。
秘黨對此心懷疑慮。
“太子”此人好心提供的情報會不會是誘餌?有沒有必要真的派執行部人手去格陵蘭海接觸什麼古龍胚胎?秘黨一眾高層為此吵得不可開交,但彼時的校董會最後卻透過了格陵蘭海的行動提案,其結果是行動人員近乎全滅,僅有一個學生順利存活,施耐德援救時遇襲受傷,半張臉徹底萎縮。
仔細想來,古龍胚胎固然令人心動,但情況未明就採取行動亦不可取。
必然是有人藏在暗中推動此事發展,秘黨不僅是外敵窺伺,內部亦有奸佞。
昂熱仰頭無聲嘆息,最後對媧主道:“秘黨絕沒有和龍類合作的可能,這是秘黨數千年來恪守的鐵則,也是無數屠龍者的內心堅守。”
放在其他場合上,這像是一句宣誓,但在談判場上,這更容易理解成推脫辯解,所以媧主對此反響平平,靜觀昂熱接下來的表演。
“但是,秘黨發展至今,組織規模龐大,難免藏汙納垢,總會有人背棄理想和同胞,為了利益而突破底線。”
昂熱的下一句讓媧主稍稍訝然,他居然鬆開口子選擇退讓。
“可惜這麼多年了,我竟然始終沒有發覺他們潛藏得如此之深,這是我個人的失察之處。”
程霜繁也驚愕難言,才第二輪交鋒,代表秘黨前來的昂熱校長這麼快就選擇認負了嗎?
“別這麼驚訝的看著我,”昂熱承認問題的時候輕描淡寫,眼眸裡蘊藏的光卻像是依然年輕的雄獅。
“我可是秘黨之中的溫和派,絕非揮動刀劍鬥爭一番後願意交流的老頑固。不過我的態度也很明確,秘黨的屠龍宗旨絕不動搖,我仍舊相信神州分部的年輕人,都流著滾燙的熱血、懷有一顆熱忱的屠龍之心……”
“但是別有用心之人,卻枉費了年輕人的一腔豪情,試圖阻擾我們秘黨與世家之間建立長久牢固的和平友誼關係。”
媧主頷首,這個老頭作為秘黨領袖並非徒有虛名,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把黑鍋完整擋回去,而是選擇以退為進,將神州世家矛頭所指的敵人從秘黨整體轉化為“個別人”。
她這裡其實還準備了相當一部分陳家的黑料,比如陳家和“秘黨敗類”公豬尼奧、秘黨東瀛分部的黑幫交易記錄等等。
但現在昂熱都用一棒子把他們打成了“個別人”。
沒關係,她也有一套對應的拳法。
“這本應是你們秘黨之內務,但事態發生在了神州地界,料想長期以來,這些人作妖的代價都是我們神州償付,常言冤有頭債有主……”
“可如今昂熱先生稱呼他們是個別人,似乎並不指定具體幕後之人,如此,我們若是不指向秘黨,又該向誰討要這個代價呢?”
“還是說昂熱先生打算請我們等到天荒地老,等待你們將幕後真相查出個水落石出?”
代價?
面對質問,昂熱反而心頭悄悄一鬆,他心想重頭戲來了,神州世家答應談判果然是有利益訴求的。
只要能將神州擺出來的指控撤銷,讓秘黨免於“汙名化”,這其中的訴求都是可以商量的。
談判之妙處,就是在於妥協的同時,滿足各自的核心訴求與爭取邊際效益。
“關於秘黨自查這件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昂熱打了個太極,“不過我可以向在場的諸位家主保證,秘黨整體始終只會向龍類揮劍,而非將劍指向同胞。”
“嚯,你們秘黨,現在屠龍的口號喊得震天響,拿的出手的事蹟倒也見不著幾個。”
媧主回敬以一句挖苦。
秘黨距離上一次明面上力戰龍王,已經是百年前的“夏之哀悼”事件了,這種以高層團滅為代價的戰績,如今的秘黨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吹噓。
相比之下,神州世家此次處理的龍類事件,傷亡就小多了,衛宮加上週家的斷龍臺,更是正面戰勝了疑似龍王的奧丁。
昂熱一時間為之啞然,他確實感覺到了此次事件裡秘黨的尷尬處境:有史以來頭一次全程沒參與進去,反而被潑了一頭髒水。
人家對於秘黨的“不乾淨”懷疑的有理有據,以至於如今連帶著屠龍的專業能力都開始質疑了。
可是事件已經結束,昂熱不可能要求什麼再來一次機會“證明能力”……
昂熱表面上神情淡定,適時的奉上了對此次事件處理的誇讚:
“周家的斷龍臺果真名不虛傳,不動則已,動則一鳴驚人。聽聞那位‘弒神者’衛宮也是周家發掘的青年才俊?”
“……年紀輕輕,真是了不得,這讓我想起當年的摯友梅涅克·卡塞爾,那時候的我仍舊默默無聞,而他卻早已展露才華,成為獅心會一代領袖,若非和龍王同歸於盡,秘黨屠龍事業何愁不興盛?”
昂熱適時的流露感懷,神態終於像個蒼老百歲之人回憶崢嶸往昔,慨嘆韶華易逝,“若是這位衛宮在早年間被我們秘黨發掘……”
媧主打斷話語,“這麼說,你是想當著我的面拉攏他?”
她小臉一沉,語氣陰惻惻的。
昂熱毫無尷尬之色,他的人設其實還有個教育家,看中衛宮、說出這樣的話是極其自然的。
“正是這樣,‘好飯不怕晚,良才不怕遲’,秘黨縱然有不足之處,但也有最先端的教育環境、資源優勢,我們絕對不吝嗇於為每一個才俊傾注資源。”
“而像衛宮如此能力超絕的人才,我們秘黨必然會奉之以最優級別的待遇和資源供給……”
昂熱雖然很少負責招生辦這類事宜,可此類許諾的話語卻是如連珠一般接連蹦出來……總之秘黨的底蘊與資源強大,絕非媧主所言的無能庸碌之輩聚集地。
而且,萬一真的有機會撈到寶呢?若是能讓衛宮加入秘黨,昂熱就算這次談判大出血也認了,就算把領袖之位拱手相讓都無妨,他做夢都能笑醒。
因為衛宮入秘黨只會讓後者聲勢大振——雖然藉助了斷龍臺,但也是正面幹掉龍王,等價於一個活著的梅涅克,誰敢有異議?
“且慢,此事已經跑題了,”媧主命人上前看茶,昂熱這套連消帶打很是磨她的耐心,她可不是那麼容易被帶著跑的小姑娘,“還是迴歸主題,讓我們談談賠償問題。”
“我們可以承諾,不再追究秘黨幕後之人引發的此次事件。”
“哦?”昂熱陪著她東拉西扯,其實也是想規避談判劣勢,秘黨這次事件裡的表現毫無可圈可點之處,能強勢的地方著實不多。
然而媧主開口就是一句“不追究”,這是昂熱沒想到的,她也想“以退為進”?她想要的是什麼?昂熱品了一口茶,讚歎一聲這武夷大紅袍的茶香真是一絕,同時心中默默給媧主接上了一個“但是”。
“但是,”媧主果然來了轉折,“鑑於此次事件的惡劣性和嚴重性,包括秘黨的表現令人失望,我們要求……”
“你們的分部解散並退出神州,此後也不許踏入神州大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