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清早有準備,從懷裡掏出一份迭得整整齊齊的名單,遞了過去。
“小洪爺,這是那三個學生的資料。
“領頭的叫張濤,燕京大學光明文學會的負責人,他深受劉文生教授的器重,表面上看是個激進的赤色旗手,實際上早就被特務收買了。
“日本人之所以派他來滿洲國,主要是因為他跟警察廳劉振文副廳長的女兒關係匪淺,方便在哈爾濱開展工作。”
洪智有接過名單,指尖在“張濤”兩個字上輕輕劃過。
劉文生?
他對這個人有點印象。
這位劉教授真實身份是紅票。
上一世是北平派往津海的地委負責人,有個相當漂亮的媳婦和女兒,後來被馬奎抓住,連刑都沒上就果斷叛變了,後來被組織另一個接頭的負責人親手槍斃。
果然,沒用的人,換個時間地點也一樣是廢物。
還搞什麼歷練計劃,簡直是書生意氣,異想天開。
眼下的東北就是地獄難度。
抗聯和地下組織,爹不疼娘不愛,無論是滿洲省委還是地下交通站,都很難得到延城那邊的具體指導和經費支援,全靠自己摸索著過河,說是自生自滅也不為過。
尤其是像趙將軍那樣的人物,在面對滿洲省委內部和蘇聯方面的雙重排斥,叛徒層出不窮的情況下,能借助的外力微乎其微。
大部分抗聯戰士與日、偽軍的戰鬥,就是在絕望中求一線生機,在死亡裡謀一絲鬥爭的火光。
這年頭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像劉文生這種被人盯上卻不自知,還喜歡自作主張的人,遠比敵人還可怕。
“小洪爺,我能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曹志清的姿態放得很低,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剩下的,就全靠您了。”
洪智有點了點頭,將名單收進口袋,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你先回去。”
他轉身開啟門,對外面的彭虎吩咐道:“給曹先生染點色。”
彭虎會意,很快樓道里傳來曹志清的慘叫聲。
片刻,他滿臉淤青罵罵咧咧的離開了永升魁。
……
密室裡只剩下洪智有一個人。
他沒有急著離開,而是重新坐回那張椅子上,點燃了一根香菸。
煙霧繚繞中,他的思緒逐漸變的清晰。
其實,眼下局面並沒有那麼糟糕,漏洞也並非無法彌補。
首先,狼頭崖底下那具女屍的身份已經確定了,是軍統的情報員,同樣具備發報的能力。
這一點他不得不佩服老吳,做事滴水不漏,提前就給自己鋪好了臺階,不至於陷入死局。
也就是說,只要能證明曹志清之前調查顧秋妍的那些材料都是偽造的,那麼顧秋妍的嫌疑就能被洗清,周乙和自己就能安全著陸。
然後,再想辦法給叔叔做點“精神治療”,讓他別再那麼敏感偏激。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就是想辦法讓他“無意中”得知,顧秋妍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的。
他那個把傳宗接代看得比天還大的親叔叔,一旦知道自己要有“孫子”了,而且是老高家唯一的孫子,所有的懷疑和猜忌,恐怕都會被拋到九霄雲外。
歸根結底,叔叔最大的軟肋就是……自己。
想到這,洪智有微微搖頭一笑,掐滅菸頭,起身離開了地下室。
二樓雅間裡,徐雲纓正和老黑聊的興起。
看到洪智有進來,老黑立刻起身,滿臉堆笑。
洪智有走到一旁的賬房桌邊,隨手撕下一張白紙,用鋼筆迅速寫下了一行字,然後小心地摺好,藏在了筆芯裡。
回來的路上,他刻意驅車繞道從霽虹橋那邊走。
路過周乙家門口時,洪智有降下車窗,手腕一抖,把鋼筆丟進了院子的草叢裡。
坐在副駕駛的徐雲纓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車子駛出很遠,她才輕聲問道:“那是周隊長的家?”
洪智有點了點頭,沒有回頭。
“纓纓。”他忽然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鄭重,“最近這段時間,咱們得努力一點了,儘早懷上孩子。”
徐雲纓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一抹紅暈,但眼神卻很認真:“為什麼這麼急?”
洪智有目視前方,聲音平淡:“得給某些人找點事做,讓他沒空去想別的。”
徐雲纓沉默片刻,隨即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啊!”她的聲音清脆而堅定,“我反正是全心全意兌現諾言,就怕你到時候要死要活,一個勁的喊吃不消了,還埋怨人家癮大。”
洪智有看著愈發嬌豔動人的美人兒,嘴角浮現出一絲不爽。
地是越翻越肥沃,可誰知道耕地的牛有多累?
還有,姑娘你是真癮大好嗎?
……
夜深了。
高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他閉著眼睛,腦子裡卻像是在放慢電影,無數的事不斷的回放著。
有時候他覺的以智有的性子和條件,貪財好色,精於算計,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會為了虛無縹緲的信仰,賭上自己錦繡前程的人。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警察廳裡很多事,似乎都或多或少有侄子的影子。
他一直覺得警察廳裡有鬼,有個潛伏極深的“紅票”。
可現在,那個鬼的形象,漸漸從周乙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幻化成了洪智有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飄來飄去,嘲笑著他的無能。
想到這裡,高彬胸口一陣發悶,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
“怎麼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唉聲嘆氣,你想成精啊?”身旁的廖春香被吵醒了,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
高彬心裡正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睡你的,哪來那麼多話。”
“說得好聽!”廖春香坐了起來,開啟床頭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她帶著怨氣的臉,“你天天晚上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自己不睡,我能睡踏實嗎?
“都這把歲數了,前兩天還捂著胸口喊疼,我真怕你哪天就猝死了!”
她越說越氣:“以前有什麼事,好歹還跟我念叨兩句,現在倒好,問你什麼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一聲不吭!”
高彬皺著眉:“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知道了對你沒好處。”
廖春香像是被點著了火藥桶,聲音都拔高了幾分,“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現在智有回來了,咱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整個哈爾濱誰見了你們叔侄倆不得點頭哈腰地敬著?
“徐姑娘也專程從山上下來,要給老高家續香火,你馬上就要當爺爺的人了,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腦子裡在琢磨些什麼,淨給自己找罪受!”
高彬被她說得心煩意亂:“你不懂!”
“我不懂?”廖春香冷笑一聲,“我有什麼不懂的?不就是抓紅票、抓軍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都是中國人,你看看人家溥儀,天天在皇宮裡吃香的喝辣的,他管過這些嗎?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操這份閒心幹什麼?
“你就算把哈爾濱的抗日分子都抓光了,日本人能把你當自己人看嗎?在他們眼裡,咱們永遠都是奴隸、走狗!”
“夠了!”
高彬猛地坐起身,一聲怒喝。
他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廖春香的話像是一根根針,扎得他心煩意亂。
“一天到晚嗶嗶叨叨,煩死了!”
他掀開被子,光著腳下了床,徑直走進了隔壁的書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靠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摸索著點燃了菸斗。
菸絲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映著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愈發顯得深沉可怖。
臥室裡,廖春香看著緊閉的房門,氣得渾身發抖。
她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拿起了床頭的電話,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智有啊……”廖春香壓低了聲音,語氣裡滿是無奈和擔憂。
“我說你這孩子,先消停消停行嗎,我說正事呢!別沒羞沒臊的。
“是你叔,他那老毛病又犯了,我看他都連著好幾宿沒怎麼閤眼了,眼珠子都紅得跟兔子似的,這可咋整啊。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廖春香連連點頭。
“哦,哦,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
她輕輕地結束通話了電話,看著隔壁書房門縫裡透出的微光,長長地嘆了口氣。
哎!
這個倔老頭子,再不好好治治他這多心的毛病,遲早身體得垮了。
……
翌日。
周乙吃過早點,走出門,他習慣性的在院子裡撒摩了一眼,果然,有發現。
他四下看了一眼,走過去彎腰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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