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注視著那個徜徉在光陰的長河之中,身形正在逐漸變得虛幻的灰髮少女,道出了無聲的輕語。即便曾經在心裡無數次地作出過猜測,進行過預演。
但是當此時此刻,親眼見證夜世界被開闢的偉業之時,他卻依然被震撼得無以復加。
“可是……”
“「開闢了夜世界」,向命運許下了如此宏偉願望的你——”
“又究竟,需要為此支付多大的代價呢?”
拉斯特的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輕聲開口。
明明按照艾彌絲的說法,她只是用自己的力量,將拉斯特和銀院長送到了時光長河的未來節點,卻未曾令他們進入其中。
這是隻屬於天使的戰場,對此刻的拉斯特而言太過於危險……因此他們現在的狀態分明只是觀眾,就像是在觀看一卷被塵封了數十年的老錄影帶一般。
然而——
此時此刻。
彷彿是透過自身命運的偉力,知曉了有人正跨越歲月的長河,在遙遙望著自己一般。
那位灰髮的少女也同樣微微回過身來。
這是跨越了數百年時間的對視,一人在歷史的上游而一人在下游,隔著轟鳴的時光長河相望。
“代價……嗎?”
格蕾的聲音悄然響起。
明明在此之前,即便是面對來自於守墓者的另一位天使,格蕾都始終維持著平靜的神色。
但是此時此刻,她那素白的俏臉之上,卻分明多出了幾分莫名的動容。
“與「開闢夜世界」的宏願相匹配的代價——”
“自然,便唯有我身為天使,所擁有的一切了吧?”
她分明在微笑,但表情中卻又夾帶著巨大的悲傷。
與當初在破碎海岸旁,和拉斯特道別時一般無二。
“從天使的王座之上跌落,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被放逐在星海的最深處……”
像是為了與格蕾的話語對應一般,時光長河在轟鳴激盪,捲起了一個又一個扭曲的漩渦。
漩渦之中,映照著格蕾的倒影。
那是她身為天使,所在歷史之中留下的烙印。
每一位天使都擁有著極為霸道的時空唯一性,他們存在於整條歷史長河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剎那,都留存著天使的烙印。
而格蕾身為「命運」序列的天使,其在歷史長河之中所留下的烙印更是遠甚於任何一位其他天使……即便身死,但是隻要那無盡的時間節點中還有一具烙印留存,那麼便能夠再度歸來。
這便是天使的不死性,是名為「永恆」的王座。
但是此時此刻,格蕾卻正在從這具王座之上跌落,一點點地失去了這份永恆的不死性。
格蕾的身後,那扭曲的漩渦愈發地湍急,其中倒映出的身影也愈發鮮明。
這些都是她作為天使,所在歷史長河之中留下的烙印,或者說是足跡。
而如今,格蕾所留下的每一個足跡,每一份烙印,都在緩緩地從歷史之中被剝離……
作為,她向命運許下如此宏願的代價。
……
在醫院裡聆聽了艾彌絲的心聲之後,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個人在守望尖塔的房間中,開始獨自錄製給拉斯特哥哥錄音的格蕾。
……
第二次向命運許願,卻招來了未曾想象到的禍端。
在經歷時空坍縮後,那燃燒著大火與濃煙的迦南廢墟上失魂落魄地走著,直到看到了那個被掩埋在廢墟里的小男孩時,緊緊地擁抱著他,笑中帶淚的格蕾。
……
第二次傳奇之戰,在鐵十字之王與獸潮的逼迫之下臨陣突破傳奇,徹底肅清了整個西大陸,終結了綿延數百年的黑暗時代,讓第六紀文明正式進入聯邦時代的領袖格蕾。
……
破碎海岸之戰結束後,在那滿是亂礁的碎石灘上,聽著滿身瘡痍的拉斯特哥哥與自己告別,強忍著不讓自己哭泣的格蕾。
……
樂園王城的山崖上,在親耳聆聽了拉斯特哥哥的背叛宣言,又被對方蹂躪一遍之後,跪坐在渾濁的泥濘裡無助哭泣,彷彿被整個世界所遺棄的格蕾。
……
守望尖塔的新人訓練營,如同賣火柴的小女孩般孤獨走在街道,卻在聽到了拉斯特哥哥的聲音之後,那雙碧綠眼眸中重新燃起光亮的格蕾。
……
這都是格蕾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足跡。
也是她內心深處最為珍貴,如鑽石般閃耀,即便歷經了數百年也從未褪色的回憶。
但是此時此刻……
這一切的印記,一切的回憶,卻都在被時光的長河所一點點地抹去,只餘下純粹的虛無。
從後往前,像是為格蕾的人生按下了倒放鍵一般,一點點地回溯,也一點點地被消弭。
直到,抵達了回憶的盡頭,那一切的原點。
黑夜裡的小鎮,無邊無際的白霧。
這是名為「凍水鎮」的地方,也是名為格蕾的少女人生的起點。
她正是在這裡,第一次邂逅了拉斯特哥哥。
……
回憶的終點,是一方昏暗的房間。
彼時還不諳世事的格蕾,潛入了拉斯特的房間之中,想要偷走拉斯特和希爾緹娜的守岸人勳章。
那時的她認為,只要得到了勳章,便能夠加入守岸人組織,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強大之人的庇護。
而也是在那一天,她被拉斯特賦予了「格蕾」這個名字,更是第一次擁有了名為理想的事物。
“「守岸人」所代表的,並非是你想象中安全而穩定的美好生活。”
“這是一副鐐銬,一具枷鎖,乃至於……一個詛咒。”
“一個將會陪伴你一生一世,宛若附骨之疽般永遠無法掙脫,直到生命盡頭的詛咒。”
“在你下定決心揹負這份詛咒之前,不要輕易將「成為守岸人」掛在嘴邊。”
這是當初發生在凍水鎮那個昏暗房間中的對話。
而此時此刻,恰如彼時。
“當初,那個凍水鎮昏暗的房間裡……“
“拉斯特哥哥,你用如此嚴肅的話語,鄭重地反駁了我彼時幼稚的想法——”
“拉斯特哥哥你說,以那時我所擁有的覺悟,沒有資格將「成為守岸人」掛在嘴邊。”
格蕾的輕語,跨越了時光長河,在拉斯特的耳畔緩緩響起。
“那麼,現在呢?”
“拉斯特哥哥。”
格蕾就這樣微微笑著。
那流淌的時之餘輝落在她的側臉上,輪廓分明深邃。
“現在的我……”
“成為一個合格的,能夠讓你為之驕傲的守岸人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