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登記。”她聲音清亮，“巾幗工坊，來者不拒。”……
杭州城的雨下了一整夜。天光微亮時，醉仙樓二樓雅間已經坐了七八個身著綢緞的男子。徐掌櫃的胖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盞叮噹作響。
“諸位都聽說了吧？巾幗工坊那個丫頭片子，昨天帶著一群婦人招搖過市！”
坐在窗邊的李員外捻著鬍鬚冷笑：“我家鋪子裡三個繡娘今早辭工，說什麼要去學新式織機。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何止是拋頭露面。”綢緞莊的趙東家壓低聲音，“聽說那工坊裡男女混雜，連更衣都不避嫌。我家娘子要是敢去那種地方，我非打斷她的腿不可！”
角落裡的年輕書生突然抬頭：“可那些女子確實織出了好布……”
“閉嘴！”徐掌櫃的唾沫星子噴到書生臉上，“你懂什麼？這是要壞祖宗規矩！今日她們能做工，明日就能科舉，後日豈不是要騎到男人頭上？”
樓梯傳來腳步聲。眾人立刻噤聲，待看清是布政司的周師爺，才鬆了口氣。
周師爺抖了抖淋溼的衣袖，從懷中掏出一卷文書：“最新訊息，巾幗工坊已經拿到杭州府的批文，三日後正式開工。”
雅間裡頓時炸開了鍋。李員外一把扯過文書，手指在官印上摩挲：“趙知府瘋了嗎？竟敢批這種文書！”
“趙大人也是迫於壓力。”周師爺苦笑，“太子手諭直接送到府衙，誰敢不從？”
徐掌櫃的胖臉漲得通紅。他突然掀翻茶桌，瓷器碎裂聲驚醒了整條街的麻雀。
“那就讓她們開不成！”
正午的日頭毒辣，西湖邊的樹蔭下卻聚著另一群人。幾個穿短打的腳伕蹲在柳樹下，聽一個戴草帽的老漢說話。
“我閨女在工坊試工三天，領的賞錢比我在碼頭幹半月還多。”老漢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面躺著兩個白麵饅頭，“瞧瞧，這是工坊發的午飯。”
年輕腳伕嚥了口唾沫：“真給這麼多？”
“騙你作甚！”老漢壓低聲音，“那新式織機可神了，我閨女說一天能織五匹布。工錢按件算，手快的每月能拿四兩銀子！”
樹後突然傳來一聲嗤笑。穿長衫的私塾先生搖著摺扇走過來：“蠅頭小利就把你們收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般不守婦道，遲早要遭報應。”
老漢默默收起饅頭，轉身就走。年輕腳伕追上去：“張叔，工坊還招人不？我媳婦手可巧了……”
私塾先生的怒罵聲被蟬鳴淹沒。
黃昏時分，徐記布莊後院燈火通明。十幾個東家圍著賬本，臉色陰沉如鐵。
“諸位看看。”徐掌櫃指著最新一筆赤字，“自從巾幗工坊的訊息傳開，咱們的布已經三天沒開張了！”
李員外突然拍案而起：“不能坐以待斃！我提議聯合所有布莊，壓低絲價。她們買不到原料，看怎麼開工！”
“沒用的。”周師爺搖頭，“聽說工坊的棉紗直接從松江府運來，走的是太子特批的漕運。”
一陣沉默後，趙東家陰測測地開口：“那就從人下手。告訴所有織戶，誰敢去工坊上工，就別想再在杭州買到一個線頭！”
書生怯生生地舉手：“可她們給的工錢……”
“工錢？”徐掌櫃的獰笑在燭光下格外可怖，“等工坊開不下去，看她們拿什麼發工錢！”
更夫的梆子聲傳來時，後院角門悄悄開啟。書生溜出巷子，直奔府衙後巷。他輕叩三下門環，低聲道：“趙大人，學生有要事稟報。”
二更天的梆子剛響過，巾幗工坊的廂房裡還亮著燈。小桃盯著桌上的杭州城防圖，朱幼薇的銀剪正點在徐記布莊的位置。
“徐胖子今晚見了十三家布莊東家。”錦衣衛百戶低聲道，“他們打算斷我們的原料供應。”
朱幼薇冷笑：“意料之中。”
小桃的手指微微發抖：“郡主，要不要提前開工？我怕他們會對女工不利。”
“不必。”朱幼薇的銀剪咔嚓合攏，“你明日照常招工，我自有安排。”
晨霧未散，工坊門前已經排起長隊。小桃剛開啟大門，就聽見街角傳來哭喊聲。一個年輕婦人被丈夫拽著頭髮拖行，額頭磕出了血。
“賤人！敢揹著我報名，看我不打死你！”
小桃衝過去攔在中間：“住手！”
男人舉起拳頭：“滾開！我管教自家婆娘，關你屁事！”
銀光閃過。朱幼薇的剪尖抵在男人喉結上：“再動一下試試。”
男人僵在原地。他認出這是江都郡主，腿一軟跪了下來。
“郡主饒命！小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朱幼薇收起銀剪，“只是怕娘子掙得比你多？”
圍觀的百姓鬨笑起來。那婦人掙脫丈夫，躲到小桃身後。
“報名繼續。”朱幼薇提高聲音，“巾幗工坊有錦衣衛把守，我看誰敢鬧事！”
躲在人群裡的徐掌櫃臉色鐵青。他轉身鑽進轎子，對轎伕低吼：“去鄭府！快！”
鄭巖柏正在書房練字，聽到通報皺了皺眉。徐胖子闖進來時，他剛寫完“女誡”最後一筆。
“鄭公！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徐掌櫃撲到案前，“那些女子簡直無法無天！”
老尚書擱下毛筆：“徐東家，令嬡今年多大？”
徐掌櫃一愣：“十……十六。”
“可曾讀過《列女傳》？”
“這……”
鄭巖柏突然拍案，震得硯臺跳起三寸：“那你還有臉來見我！連自家女兒都教不好，還有臉說別人！”
徐掌櫃被轟出鄭府時，正遇上從後門溜進來的書生。兩人擦肩而過，書生袖中的密信露出一角——正是徐掌櫃昨夜的計劃。
午時三刻，烈日當空。工坊後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小桃衝出去時，只見新到的織機冒著黑煙，幾個蒙面人正翻牆逃跑。
“抓住他們！”
埋伏在側的錦衣衛一躍而起。追到巷口時，為首的蒙面人突然轉身，袖中弩箭直射小桃面門。
銀光一閃。朱幼薇的剪刀精準夾住箭桿。
“留活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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