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緩緩靠岸。
碼頭上人頭攢動,小桃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杭州知府趙大人。
他身著官服,身後跟著幾名差役,正朝船上張望。
小桃腿有些發軟。
她這輩子還沒和這麼大的官打過交道。
“下官恭迎巾幗工坊管事。”趙知府拱手行禮,聲音洪亮。
小桃慌忙回禮,差點踩到自己的裙角。
她偷瞄了一眼趙知府,發現對方神色恭敬,沒有半點輕視之意。
“趙大人客氣了。”朱幼薇代為應答,“小桃初來乍到,還望大人多多照拂。”
“郡主言重了。”趙知府笑道,“杭州府能得巾幗工坊分坊,實乃百姓之福。下官已備好車馬,請二位先到府衙歇息。”
馬車緩緩駛入杭州城。小桃掀開車簾,街市繁華,行人如織。她忽然看到幾個婦人挎著籃子從布莊出來,手裡捧著嶄新的“券青布”。
“那是……”
“杭州早有商隊從金陵販布過來。”朱幼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如今本地有了工坊,價格還能再降三成。”
小桃心頭一熱。她想起工坊裡那些姐妹說的話——要讓天下女子都穿得起好衣裳。
府衙後院已備好接風宴。席間趙知府頻頻敬酒,言辭懇切。
“不瞞郡主,杭州織戶苦徐記布莊久矣。”趙知府嘆息道,“他們壟斷絲價,壓榨織工,百姓怨聲載道。如今巾幗工坊一來,總算有了轉機。”
小桃握緊了筷子。她想起徐掌櫃那張倨傲的臉,還有他剋扣女工工錢時的嘴臉。
“趙大人放心。”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堅定,“工坊三日後開工,定讓杭州百姓見識什麼叫好布。”
朱幼薇讚許地看了她一眼。
宴席散後,小桃獨自站在院中。
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出她修長的影子。她忽然想起離家那日,母親追到巷口,哭著說她不知廉恥。
“我會讓你明白的。”小桃輕聲自語,“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地活著。”
三日後,杭州巾幗工坊正式開工。
天還沒亮,工坊外就排起了長隊。兩百名女工穿著統一的藍布衫,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管事。
小桃站在臺階上,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氣,翻開朱幼薇給她的名冊。
“李嬸,你帶三十人負責彈棉。”
“王姐,你們五十人專攻紡線。”
“剩下的人跟我學新式織機。”
女工們面面相覷。她們從沒見過這麼有條理的安排。往常在徐記布莊,管事的只會吆喝她們拼命幹活。
“管事,這織機真能一天織三匹布?”一個膽大的姑娘問道。
小桃笑了。她走到一臺織機前,熟練地調整梭子。
“看好了。”
梭子在她手中飛快穿梭,布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女工們瞪大了眼睛,有人忍不住驚撥出聲。
“這……這也太快了!”
“不算快。”小桃擦了擦額角的汗,“在金陵,最快的姐妹一天能織五匹。”
院門口傳來一陣騷動。趙知府帶著幾個鄉紳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個滿臉不情願的胖子。
“徐掌櫃?”小桃眯起眼睛。
徐胖子哼了一聲:“老夫倒要看看,你們這工坊有什麼稀奇!”
小桃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匹剛織好的布。
“徐掌櫃請看。”她將布匹展開,“這‘券青布’經緯細密,耐磨耐洗,價格卻只有徐記的一半。”
徐胖子臉色鐵青。
他伸手摸了摸布面,暴怒:“不可能!這一定是金陵運來的成品!”
小桃朝院角一指:“那邊有剛下機的布,徐掌櫃不信可以去看。”
徐胖子衝過去翻檢,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轉身揪住一個女工的衣領:“說!你們是不是在作弊?”
女工嚇得直哆嗦。
小桃一個箭步上前,銀剪抵在徐胖子手腕上。
“放開她。”
徐胖子吃痛鬆手。
他驚愕地看著這個曾經的小丫鬟,不敢相信她敢對自己動手。
“趙大人!”徐胖子轉向知府,“這賤婢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趙知府冷笑一聲:“徐東家,本官親眼所見,是你先動手欺壓女工。”
他轉向小桃,“小桃管事,繼續開工吧。本官倒要看看,誰敢在巾幗工坊鬧事。”
徐胖子灰溜溜地走了。女工們歡呼起來,看向小桃的眼神充滿敬佩。
傍晚時分,小桃正在核對賬目,忽然有人來報,說她母親到了工坊門口。
小桃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
工坊大門外,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人侷促地站著。
她看著高大的門樓,手指絞著衣角。
“娘……”
婦人抬頭,看到女兒穿著整潔的藍布衫,胸前彆著“管事”字樣的木牌。
“你……你真當上管事了?”
小桃鼻子一酸。她拉著母親的手走進工坊,指著忙碌的女工們。
“娘,你看。這些都是靠自己的雙手吃飯的女子。我們不偷不搶,活得堂堂正正。”
婦人看著女兒挺直的背影,忽然哭了。
“娘錯了……娘不該攔著你……”
……
杭州府的清晨,薄霧還未散盡。
小桃站在新落成的巾幗工坊門前,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工坊大門上“杭州巾幗工坊”六個燙金大字在朝陽下閃閃發亮,刺得她眼睛發酸。
“管事,棉紗已經運來了。”一個扎著藍頭巾的女工小跑過來報告。
小桃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鬆開攥得發白的指節。“清點數目,按工序分好。”
女工領命而去,背影挺拔如松。
小桃望著她,想起一個月前在金陵工坊裡,自己也是這樣充滿幹勁。可如今真當上了管事,肩頭的擔子卻沉得讓她喘不過氣。
街對面茶樓裡傳來一陣鬨笑。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對著工坊指指點點。
“聽說這工坊管事是個女子,還是丫鬟出身!”穿青衫的書生拍著桌子,“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可不是嘛。”同伴附和道,“我家娘子要是敢出來做工,我非得打斷她的腿不可!”
小桃的耳根燒得通紅。她轉身快步走進工坊,差點撞上正在搬運織機的女工。
“管事小心!”女工扶住她,“那些酸秀才的話別往心裡去。咱們憑本事吃飯,礙著他們什麼事了?”
小桃勉強笑了笑。她走到織機旁,手指撫過光滑的木料。這臺新式織機是朱幼薇特意從金陵運來的,比她當初學藝時用的還要精巧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