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羅炎正在聖城的集市上悠閒地挑選帶給老熟人的“土特產”,而位於國王街的唐泰斯別墅內則是一片混亂。
忙碌了一天的埃德蒙剛一回家就聽到了噩耗,他可愛的小艾米莉又又又對新來的家庭教師使惡作劇了,而且這次還把那位善良的姑娘弄哭了。
以前她沒發現這乖巧的小丫頭肚子里居然裝著這麼多壞水,竟然將一隻裝滿水的紙杯頂在了門框上,等門推開的時候淋了那姑娘一身的水。
這次實在過分,他沒忍住,取下皮帶狠狠抽在了沙發上,把艾米莉嚇得當場哭了出來。
家裡一陣雞飛狗跳。
看著哇哇大哭的女兒,埃德蒙最終還是心軟了,抱著她又是安慰又是道歉,隨後又向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的希薇女士誠懇低頭,並將一枚金幣放在了後者的手上,這才令那委屈的表情變成梨花帶雨的笑容。
聖西斯在上,要是小艾米莉也有這麼好哄就好了。
回頭看著亂糟糟的客廳,埃德蒙只感覺心中更加的疲憊了。
晚飯時間,他的夫人安娜也回了家,當著小艾米莉的面演了一出“正義鐵拳痛打壞人”的戲碼,這才把這小祖宗給哄好。
順便一提,自打那天的葬禮之後,唐泰斯一家便正式進入了聖城的上流社會。
不只是埃德蒙自己多了許多的應酬,就連他的夫人安娜也獲得了聖城貴夫人們的接納,以唐泰斯夫人的身份出席了許多原本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茶會、沙龍。
為了不給唐泰斯家族丟臉,安娜很用心地學習著上流社會的禮儀,並努力記住每一張和她打過招呼的臉。
至於其他家人,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索菲亞目前正在準備帝國皇家藝術學院的面試,而弗朗索瓦的性格又太靦腆,至於盧西恩……那個蠢貨倒是夠大了,但可惜不會帶孩子,上次居然妄圖帶著小艾米莉騎馬!
老實說,埃德蒙心中對自己的小女兒是有一些虧欠的。
她剛好處在一個剛剛開始認識世界的年齡,而人生又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上,他和夫人又恰好疏於了對她的照料……或許這才是她性情變得古怪的真正原因,而並不是什麼一肚子壞水。
他其實有想過,要不把小艾米莉送回聖母學校裡讀書好了。
那裡的孩子們不會讓她感到寂寞,而阿格尼絲夫人的人品也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那位夫人就算無法將愛分給每一個孩子,也一定能讓小艾米莉成為一個樂觀、正直、善良的好人。
然而每次他提這事兒,安娜都瞪著眼睛拒絕了他。
至於理由,也無非是那句——唐泰斯家族的女兒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在她看來,索菲亞就是因為小時候沒有打好基礎,所以長大了才會如此的吃力。
而艾米莉不一樣,小傢伙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絕不能“將就”算了!埃德蒙對女兒倒是沒那麼大的野心,他的野心主要在兩個兒子身上。至於小艾米莉,他倒是希望她快樂就好。
不過他想了想,從國王街去忠誠街確實挺遠的,遠到就像兩個世界,每天往返去那兒上學好像確實不太現實,而寄宿他更不放心。
只能將這一切交給時間了。
總算到了晚飯的點,僕人們推著餐車進了廚房,將豐盛的晚餐擺上了長桌。
聞著葡萄酒的芬芳,埃德蒙的眉頭微微鬆弛。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享受餐前祈禱之前的片刻安寧,他那最不安生的好大兒便忽然冷不丁蹦出來一句。
“我決定了,父親。”
他的長子盧西恩用餐巾擦了擦嘴,放下了手中還沒用過的刀叉。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眼神中燃燒著一團熾熱的火焰,就像冉冉升起的朝陽。
“明天一早,我就去報名參加聖殿騎士團!”
這句話如同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
“什麼?!”
安娜最先發出了驚呼,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一向聽話的兒子,吃驚的說道。
“盧西恩,我的寶貝兒,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那裡可是比新大陸還要野蠻的土地,你可別聽說那裡遍地都是黃金就真以為那片大陸是金子做的——”
“我知道,母親。”
盧西恩的語氣卻異常堅定,眼中炯炯有光——那是理想的光芒!
“但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因為我屬於那裡!”
“不,哥哥,你屬於聖城……你出生在這兒,那裡和你沒有一點關係。”弗朗索瓦小聲地提醒道。
索菲亞也輕輕點了點頭,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他又在唱哪一齣。
彷彿猜到自己的弟弟會說這樣喪氣的話,盧西恩嘴角翹起一絲豪邁的笑容,振振有詞的繼續說道。
“我知道,弗朗索瓦,但落在樹根上的是腐葉,唯有撒向遠方的才是種子!”
他很少能靠嘴贏過自己弟弟,而這一次卻將其說得啞口無言。
“這又是科林殿下的原話……”弗朗索瓦小聲說了一句。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身為聖西斯子民的我們,有義務將聖光播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責任!”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臉上泛起了激動的紅暈。
弗朗索瓦閉上了嘴。
他知道這樣狀態的人是勸不動的,只能讓他用身體去感受聖光的灼熱。
小艾米莉咬著勺子,瞪大著眼睛吧唧吧唧嘴,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看著一桌面面相覷、沉默不言的家人,盧西恩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而且……你們也看到了科西亞男爵的故事吧?那位先生孤身一人,尚且能在荒野中生存近十年,最終開拓出自己的事業。我,盧西恩·唐泰斯,一個健康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難道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嗎?”
“我渴望成為像科西亞男爵那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更渴望能追隨科林殿下的腳步,我要向他證明,唐泰斯家族的子孫,絕不是隻會躲在父輩廕庇下的懦夫!我已經思考了很久,你們不要再勸我了!”
埃德蒙看著兒子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樣,只覺得一陣頭疼。
他放下酒杯,沉聲勸道。
“盧西恩,你冷靜一點,首先,科林殿下絕沒有瞧不起我們,你不需要向他證明什麼。其次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你只看到了科西亞男爵的傳奇,卻沒看到他背後九死一生的兇險。你可能記住了科林殿下的每一句話,但你不要自信地以為你真的懂了他,你根本看不見這背後牽扯多麼複雜的利益糾葛。”
“哥哥,父親說得對,”一旁的索菲亞也柔聲勸道,“你留在聖城同樣可以為家族做出貢獻,而且這裡的機會遠比新大陸多得多。聖殿騎士團……那太危險了,更不是你這樣的人應該去的。”
她說的很隱晦,但每一句都是真話。
顧不上生父親的悶氣,小艾米莉感覺到自己的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
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跑到了盧西恩的身邊,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哥哥,別走好嗎……我不想你去那麼遠的地方。”
然而,誰也勸不住這個已經“上頭”的年輕人。
家人的勸阻在他看來反而更像是一種對他的能力的質疑。
是的。
他不是一個很強大的人,無論是學業還是超凡之力都是半吊子,屬於扔在聖城的大街上一瞬間就會被淹沒在人海的那種。
但人活這一輩子,怎能向命運低頭?他要做激盪在浩瀚洋上的白鯨,與命運的惡浪搏鬥!像個真正的勇者一樣!盧西恩站起身,目光掃過每一位家人,最後定格在父親埃德蒙的臉上。
他的聲音不再激昂,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與冷靜。
“父親,母親,我意已決。我不想再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安逸生活。我想用我自己的雙手和劍,去贏得屬於我的榮譽。我想親眼去看看迦娜大陸,在那片蠻荒的土地上傳播聖西斯的信仰,讓帝國的雄鷹旗幟在那裡高高飄揚。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責任……希望您能理解。”
餐室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燭火跳動著,將盧西恩堅毅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顯得異常高大。
許久,埃德蒙與妻子安娜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無奈和疲倦。
除此之外……也有一絲絲的驕傲。
他們明白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決心,再多的阻攔也只會將他推得更遠。
他沒有能力。
但誰一生下來就有呢?
至少他有變強的野心,和做出改變的勇氣!
父親眼裡的孩子總是幼稚且閃閃發光的,埃德蒙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妥協了,選擇了相信。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
他一邊說,一邊招來管家,從後者手中接過一張上好的信紙和一根羽毛筆,擱在了桌上。
“那麼,作為你的父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援你。”
他蘸了蘸墨水,在紙上迅速而有力地書寫起來。
那是一封推薦信,信中他盛讚了兒子的勇氣、品德與信仰,並懇請騎士團的負責人能給予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寫完後,他從另一個小盒子裡取出了家族的紋章印信,用蠟燭融化了火漆,鄭重地在信紙的末尾蓋上了代表著唐泰斯家族的徽記。
這是最重要的環節,因此他做的格外認真,甚至屏住了呼吸。
託科林殿下的福,如今的唐泰斯家族,家徽還是有一些分量的。
“拿著吧,”他將信遞給盧西恩,“不要給我們唐泰斯家丟臉。”
盧西恩的眼眶紅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接過了那封沉甸甸的信。
安娜看著這一幕,雙手在胸前合十,默默地閉上了眼睛,用近乎呻.吟的聲音禱告。
“聖西斯在上……請您……請您一定要保佑這個單純、善良而又勇敢的孩子。”
收下信封的盧西恩紅著臉抱怨了一句。
“媽,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您在和聖西斯打招呼的時候能不能換一個稱呼?”
安娜鼓著眼睛瞪了他一眼。
“閉嘴,不要打斷我的祈禱!”
……
翌日清晨,聖城碼頭,海風中帶著鹹溼的氣息和喧囂的人聲。
走街串巷的報童揮舞著手中的報紙,一邊跑一邊喊著。
“瞧一瞧看一看那!來自新世界的訊息!科西亞男爵的冒險故事又更新了!這次他在叢林中遇到了一位眉清目秀的蜥蜴人姑娘,多虧她幫忙吸了出來,他才撿回來一條命!那條蛇可真夠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