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八月,豐州刺史奏報於琉球立營壘畢,陳伯宗方縱之就國,仍留陳頊諸子在都,使人教之禮儀文學。
是歲,徐儉理平、樂二州版籍,得情形如下。
平州領郡五,縣十一,同姓侯國八,異姓侯國十二,夷人侯國二十五,漢夷民口六十餘萬,能漢話者七萬。
樂州領郡三,縣十三,同姓侯國五,異姓侯國七,夷人侯國十一,漢夷民口三十餘萬,能漢話者二萬餘。
二州漢人侯國通計,凡三十二國,漢人封戶共一萬一千二百戶,當年已至其土者,五千二百戶,尚缺六千戶。
是歲,朝廷徵國中貧人移遼東凡一萬七千口,安置所費,折錢近三億。
遼東諸侯亦自招遊人赴其土,歲或至二、三千人。
時東海之外,以巨濟侯國最為興盛,其國相章大寶趁海貿之便,使商旅往來平州、江南、倭國三地之間,獲利巨豐,東南赴平州貿易者,多在其國。
巨濟國中漢聲相聞,吳歌相應,風俗人物,一同中土,時人以其境多山,呼之為“小會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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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停雪住,一輪冬日懸於碧空。
華林園內,披著齊國回贈的裘袍,陳伯宗與沈婺華踩過鋪滿積雪的小道。
雪下的枯枝發出一陣輕響,白皚皚的地面之上,只留下淺淺的足印兩行。
亭子裡,沈婺華靜靜靠在陳伯宗的肩頭,知他近來有些心事,便輕聲問他道。
“陛下近來心憂何事?”
遠處,水中游魚在湖面之上打了個小小的水花。
陳伯宗道。
“近來太學生中多有議我封女子侯爵於海外之事,以為頗有逾矩,可稱荒唐。”
“我聞知此事,心中常覺孤獨。”
沈婺華幼年受家學教諭,頗被儒學禮俗熏習,然其後卻在陳伯宗身邊長成。
陳伯宗本後世人物,於人前雖多裝恭謹賢良,於家宅之內,卻時常以後世風範言語行事。
沈婺華常常在他身側,自然亦受了他言語影響。
是以聞聽此事,沈婺華卻是站在了他這一邊,溫言開解道。
“晉世以來,士人行事常常不拘舊禮,率性自然,稱為風流。”
“陛下行事,妾以為非是逾矩,當算風流。”
“現今太學授《荀子》之書,妾觀荀子有言,王者之制,道不過三代,法不貳后王。”
“王者為政,當法於後王。制度之端,因時而革,應務而變,陛下革新舊政,已為后王。”
“俗儒不通經義,無知無智,陛下但勿擾之。”
陳伯宗聽她言語,只覺這世上終是有人能夠解他心意,不由心中大為寬慰。
將她攬過抱在懷裡,細嗅著她身上散出的香氣,陳伯宗心內那股孤獨稍稍退去。
穿越是件很孤獨的事。
現代人與古代人所受的文化熏習,實在大相徑庭。
來到這個世界七年以來,陳伯宗一直以王莽為戒,不說超出常理的話,不幹超出常理的事。
是以他過得並十分不快意,很多現代的思想文化仍在影響著他,他試圖給這個世界帶來一些變化,但他知道給世界以變化之難。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扮演著古人,此番的封建海外,乃是因遼東大勝而志得意滿的他,將自己的現代部分做了些許流露。
給陳頊所封的那琉球縣侯之爵,更是出自他這一個後世來者的惡趣味。
他需要戴著古人與皇帝兩幅面具生活。
北周與北齊像兩座大山般壓在他的心頭,他應當、且需要活得小心翼翼。
沒想到,離開現代,來到這南朝的末尾,做了五六百萬人頭頂的皇帝。
他仍然感到孤獨,他仍然有著恐懼。
或許這便是常理,人生總是,沒那麼快意。
恍惚間,陳伯宗感到懷中的溫軟一空。
再回神時,只覺唇上一溫。
面上已是紅霞一片的沈婺華,半羞怯半勇敢地抓住了他的手掌。
他聽她道。
“婺華會一直陪著陛下,不會讓陛下只剩一個人的。”
風靜雲疏,草木無聲。
他知她讀出了自己的那份孤獨。
唇上那被佳人吻過的地方,似乎有股淡淡的甜味。
他想,或許,他其實也沒有那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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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大元年正月。
陳帝陳伯宗以淑媛沈婺華為貴姬,放宮人年二十五歲以上者百二十人歸家,人賜絹帛折錢十萬,聽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