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休沐,我二人於西山馳馬觀景,途遇一熊一鹿,我引弓射之,便有了今日這道熊白鹿修。”
嘉善豔羨道。
“大王與王妃縱情山水,奔走林泉,神仙眷侶,不外如是。齊國天子果真好人,大王東來就官,亦得家室相伴。”
高長恭聞得此話卻不由得心中一嘆,鄭氏能來安東相陪,實要多虧了他王兄高孝珩。
高孝珩長於繪畫,善於文學,頗得皇帝高緯喜愛。
為了鄭氏能來遼東同他相聚,高孝珩將一幅藏了許久的蒼鷹圖奉送宮中,高緯方才替他求了上皇旨意。
他與鄭氏才得以相伴此地。
只是,他身為高氏子孫,卻不好在外人面前,損了高湛威儀。
他勉強一笑道。
“上皇固善人。南國天子亦善君也。”
“周侯與郡君歸南都,雖或不得見用,南國天子必恩榮養之。”
“我聞江南風物,秀於當世,我與王妃常有同遊三吳,飽覽風土之心。”
“然,身在帝王家,即不得自由。”
“上皇命我往遼東,實欲使我行假道伐虢之策,收遼土於域中。”
“遼土今雖暫安,後必戰火四起。”
“我請王妃在身側,亦為辦國事,假安遼人之心也。”
他從侍女手中接過酒壺,往四隻琥珀杯中斟上了蘭陵美酒。
他將一隻琥珀杯移至周羅睺身前,道。
“此是我蘭陵封郡太守相贈的佳釀,極得五穀之美,請周侯品鑑。”
他又道。
“我與王妃身生帝室,行事究竟不由自己。”
“江南佳物,或只得夢中相聞。”
“賢伉儷此去東南,可替我夫婦遊南國山水。”
“待鴻雁北返,我即知周侯與郡君逸樂訊息。”
他舉起杯盞就要飲下。
這琥珀杯乃是高湛所賜,或許遼土平定,鳥盡弓藏之時,這晶瑩剔透的杯盞,亦要被那來自宮中的毒酒所汙罷。
他在心內想到。
旁側,周羅睺為他身上縈繞的那縷兔死狗烹的悲切所染,竟是生出一種英雄之間惺惺相惜的情感。
他側身舉杯,望著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北國郡王,鄭重言道。
“若有一日,大王願往江南賞玩風物,羅睺地位雖卑,封土之內,士民年貢亦百萬數,足為二位備衣食。”
高長恭知他話中深意,只是微微搖頭,道。
“君與我,俱忠貞之士也,國家之事,生死當然。”
“若不幸而夭,只恨此身不逢明主,更復何怨也。”
“周侯飲酒。”
便將杯中佳釀飲盡,只得一道清冽入喉。
高長恭的目光自鄭妃嬌豔的面龐之上掠過,最後落在周羅睺手中的杯盞之上,他問道。
“周侯若知遼東征戰,終將為天子所疑,仍將為之否?”
周羅睺終於知他心意,心下只恨與他相識太晚,於國事之上,他二人原來本是,同一般人物。
他豪飲下杯中之酒,道。
“國事至重,君恩至深,萬仞絕險,亦必赴之。”
“惟恨不早逢蘭陵王!”
蘭陵王亦再舉杯,一飲而盡。
“惟恨不早逢周將軍!”
———
光大元年(567年)四月。
尋陽侯周羅睺過安東,齊蘭陵王高長恭為之宴。
二人年歲相仿,境遇相近,而意氣相投,半日酣飲而引為知己,是知英雄相惜之論,並非虛言。
周羅睺留安東三日,與高長恭大言高麗國中虛實,後齊人所以威行遼土,實有賴於其語焉。
臨別之際,蘭陵王送周侯強弓一張,周侯贈蘭陵王長槊一杆,相約來日同飲於淮水之上。
尋陽侯既歸都,天子以其年歲淺,不宜急立功勳,遂於建康東宮故墟之上,起武英殿。
始置(三品)武英殿值學士之銜,授周羅睺、侯安都、淳于量等賦閒在都之將。
令諸值學士六日一講學,並令五兵尚書每歲揀選三五將率入都,聽講學。
眾將每開講,天子必親臨聽之,由是得以近見邊將,知軍中虛實。
又因眾將皆軍中宿老,所講頗得軍旅實務之便,天子是以稍知兵事。
群臣中有上書言尋陽侯陰結外藩,圖謀不軌者,天子下書切責之。
天子又為尋陽侯手書,“英雄相惜,事所當然”,並示於群下。
天下是知天子有容人之量,言辭不恭、汙衊邊將之奏書,由是漸少。
平、樂二州將士,由是皆心安。
是月,福州拔山將軍陳峴航船至琉球,其土所居蠻夷不服王化者,盡為陳峴討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