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帝業

第84章 誅護

周天和三年(568年)。

四月十七。

武關,太守府。

宇文護皺眉看著荊州總管府發來的文書,比照著輿圖上的地名方位,心下越來越沉。

半晌,他才對旁側正整理著全軍糧帛書令的馮遷言道。

“羽化,你道此番我等能勝否?”

馮遷聞言,只嘆道。

“衛公襄陽之敗太速,山南之兵已為陳人奪氣,雖有眾三萬,實已不堪用也。”

“今我關中之兵雖有五萬之眾,當面卻有南陽齊、陳六萬聯軍,形勢已為其所制。”

“而長安至武關,千里饋糧,資費甚巨。遷私度之,五月之內,不能勝敵,則關中民力盡矣。”

“若陳、齊坐守營壘,與我相持,則我欲求勝,至難也。”

宇文護聞言默然,馮遷雖沒有明言勝負,言語之內卻已處處明示此戰周師必敗。

他又問道。

“若我戰不能勝,當為如何?”

馮遷道。

“有三謀,其上者,斂荊州之兵,塞武關之塞,即大位於軍中,旋師正君位於長安,北和突厥,西撫吐谷渾,東誘陳齊南北相鬥,肆其勝敗而圖恢復。”

“其中者,屯大軍於武關,耗關中財帛,命心腹塞秦川,移家眷至成都,分國為二,王則自可建號南方,擁據巴蜀、漢中。”

“其下者,集心腹之軍於左右,令旁軍與陳、齊戰,稍削其力,王則覓機待時,率心腹潛歸長安,廢立天子,重操大政,如此,性命可以無憂。”

宇文護聞之垂目不答,左右踱步良久,終於道。

“天子前時待我甚恭,今雖分執,我可不害其命否?”

馮遷的家宅子弟此前已隨宇文護的長子宇文訓西遷入蜀,此際終於也不再掩飾,道。

“王若實不欲取其性命,請速用西遁巴蜀策!”

宇文護只是一聲長嘆,道。

“若行誅戮,則諸王誰可以嗣天子之位?”

馮遷懇切勸道。

“晉王何辭天命也?古者伊霍柄政,權重一時,其身既死,則家滅族亡也。”

“王不自代,恐禍留子孫也。”

宇文護搖頭深嘆。

“惟念文皇之德,終不忍篡之。”

“羽化容我再思之。”

眼見到了如此地步,宇文護仍是顧念著宇文泰的舊情,不願用那篡代之策,馮遷心下只是感慨嘆惋。

莫非天數有常,自己與晉王終將只能西避巴蜀了麼?

果然,便聽宇文護繼而問道。

“蜀中陸公可有回報?”

馮遷答道。

“蜀道艱難,王之書信發遣不過四日,恐陸公今日才獲,算來三四日間,必有回報,王不必憂也。”

聽他這般言說,宇文護心內稍安。

自從他離開長安東向,心中便屢屢有些此行不祥的警兆,是以種種佈置皆是能速便速,未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若是一切順利,只需等上一個月,巴蜀之地便能為他的親信之人所掌握,彼時,或反或逃,他宇文護皆是有路可行。

只是為何呢?為何他會如此憂心呢?

————

四月十八。

武關東南,大野昞、普六茹堅營寨。

大帳之內,燭火搖曳。

唐國公李昞正就著燭光向晉王宇文護、臨高縣公馮遷指划著前番自己與普六茹堅深入敵後所探明的敵情。

算算時辰,宇文護麾下同來的幾十個衛士,應當已同營中之人飲得爛醉。

只是,前去命軍中庖廚置辦飲食的楊堅,緣何一直未曾歸來?

今日,可並非是那預定的刺護時辰啊。

“遷聞帳外似有甲械之聲,唐公軍中夜間亦為操練乎?”

就在三人言語間,馮遷忽而頓聲問道。

李昞背脊之上沁出厚厚一層冷汗,只故作憤懣地言道。

“隨州之敗,昞常深恥之。今昞之麾下雖只殘兵六百,然隨州之事,日夜不敢或忘,必求雪恥也。”

宇文護聞聲勸慰言道。

“唐公之言善也,明日將有二軍至武關,孤意由公帥之。隨州之失,咎在衛公襄陽之敗,唐公何自苦也。”

“今有關中健兒在,東賊南寇若至,唐公可為孤破之否?”

宇文護今日所以親來李昞與楊堅的營帳探視,非為其他,實欲示恩於二人兵敗窘迫之際,欲使此二人投效己方而已。

是以,他與馮遷來此問兵是假,撫卹是假,唯有收買人心是真。

李昞、楊堅棄地西走,尤能於他處獲釋,那麼在此戰之中,作戰不利,棄地喪兵的其餘人等,是否亦當投效於他呢?

天子要加罪於你,晉王能為你解罪,那麼到了天子與晉王相爭之時,你應當支援於誰呢?

人心,爭一分是一分。

宇文護半眯著老眼,等待著大野昞的答覆。

他與普六茹堅深入敵後,立下的那點功勞,比起棄地喪師的罪過,實在太小太小。

這二人只能選擇投效於己。

看罷,大野昞的眼神已在左右飄忽,想來心內定已在天人交戰了。

但真實狀況卻是與他想的不同。

李昞的目光看似落在宇文護的身上,實際卻是看在他的身後。

一支弩矢就露在帳幔的縫隙處,那不知塗抹著何種液體的鐵製箭尖,正映著燭火,散出亮光。

李昞心中確實在天人交戰,但主題卻是在背叛楊堅與背叛宇文護之間進行抉擇。

好在楊堅不會讓他抉擇太久。

“咻!”

破空的重弩毫不猶豫地扎進宇文護的身體。

帳外,楊堅那射出弩矢的雙手,有些不自然地發顫。

這雙平常而又普通的手啊,方才竟是那樣用力地轉動了歷史的車輪。

今日的宇文護沒有披甲。

中弩的那一刻,憤怒,恐懼,痛苦,劇烈的情緒從他的胸中湧出,卻又只能伴著那些自他胸前創口滲出的鮮血,一同散去。

這位執掌國政十一載、廢立過三代帝王的北周權相,甚至沒力氣在死前說出一句話來,便在沉重的傷勢中,被那名為歷史的車輪,碾做了灰燼。

“國賊宇文護,陰結二寇,威迫天子,喪土辱國,罪無可恕,天人共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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