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城總是戴著眼鏡站在人群邊緣,他又高又瘦,卻巴不得把自己隱身,從眾人的目光中藏起來。光看模樣就知道他是個不喜吵鬧、遠離交際的少年。
他是個讀書的好料子,成績比伍天然當初好太多。
個把月沒見,伍城好像又長高了,如今的書桌桌面對他來講有些矮,他的雙腿幾乎要頂到桌底。他住的二樓房間本來是伍天然的,為了方便照顧女兒,父母互換了他們的屋子,這個屋子對伍城來講實在是有些狹窄。
進了房間,伍天然一度不知道怎麼開口表達關心。
面對弟弟,她竟和麵對陌生人一樣開始語塞緊張,好不容易才想出點話題。
“我剛想起來這趟出門忘記給你帶東西了,那邊好歹是個風景區......你看,我現在能走得利索了,明天我跟爸媽一起送你去考場怎麼樣?”
“你不上班嗎?”
“我可以請假。”伍天然脫口而出。
她剛被扣了工資,但中考畢竟是大事,有些日子是必須要陪伴家人的。
“不用吧,就考個試,我考完了也就回家了。”
“那......”伍天然忽然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明明是想跟弟弟籠絡關係的,卻又無話可說。
他們有多久沒有好好聊過天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學校裡過得怎麼樣,從過往的一句句“都好”、“還好”裡能分析出什麼?她想表達關心,可是她該怎麼開啟話題?
這時她才發現伍城的一隻手還夾在書底下,顯然還想繼續撲進書中。
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不滿,但意識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她更難過了。
“那你接著休息,明天考試加油啊。有什麼晚飯想吃的嗎?”
“都行。”
“好吧,我去跟媽媽講......”
伍天然正欲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姐姐。”
“怎麼了?”她驚喜地回頭。
“幫我把門關攏。”伍城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書。
伍天然忍住自己的嘆息,合攏房門,聽到他隔著門說了句“謝謝”,又回到書的世界裡去了。
心情低落的時候,連熟悉的家都顯得黯淡無光,伍天然回到自己房間,開啟電腦準備處理堆積的工作。這幾天跑東跑西,雖說假請了工資也扣了,但還是免不了有工作堆積。
她在管理軟體裡給一臺臺新上線的自動售貨機編號,反覆拖拽視窗,機械地輸入了幾十次編碼後,突然什麼都不想做了。
透過軟體裡的數十個監控窗格,看著一臺臺販賣機裡陳列有序的飲料瓶,她又一次想到自己的未來,陷入無盡的迷茫。
以後的幾十年,她都要做這種工作嗎?
假裝自動售貨機內建的算賬程式,對著錄影計算飲料的價格,就這麼一直下去嗎?
成為玩家給她帶來了短暫的歡樂和無盡的痛苦,她原本還能會瀏覽一些自己能做的更有前途的工作,為學習做準備,現在所有的心力都被靈魂遊戲擠佔。
付出了這麼多心血,甚至玩命去拼,就是為了讓自己回到平靜的日常。
但她在這件事上出力的越多,就越被拖進泥潭深處......
焦躁讓她再也無法集中精神,伍天然在椅子上仰高了頭,朝陳舊的天花板投去空洞的目光。
自從五年前,從那輛車上活了下來,她就決定要樸素地活下去,過平靜的日子。
她從來不是個甘心平凡的人,一個只想守好現有一切的人是沒法在體操界拼出成績的,也沒法擠進國家隊。現在的生活不適合她,她發自內心地渴望像回聲那樣成為獨當一面的存在。
然而,噩夢和幻覺總是在提醒她,她之所以活下來,是有人替她死了。假設她燦爛地度過餘生,無疑是一種對死者的褻瀆。
黑暗從視野邊緣向她擠壓過來。
嚴重變形的客車裡,受困的乘客們發出淒厲綿長的哀嚎,更多的人已經沒了聲息。
當她在別人的幫助下從行李架掙扎脫身,爬向那唯一的出口時,兩側的座椅間不斷伸出手來,扭動著向她求助。
她只顧著自己活命,就這麼獨自逃了出去。
懊悔在無數個日夜間捲土重來,那些手掌好像還在黑暗中向她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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