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就像一隻被隨意驅趕的家畜,從一個籠子裡被趕往另一個籠子,從一位馴牧人被移交給另一位馴牧人。
一個人的煩惱大多來自於見識多,一群人的煩惱大多來自於能夠互相交流,見識多的陸北不願交流,讓對方很煩惱。
陸北被綁在審訊木架上,面前幾名身穿黑色警服,鬧不清對方是日本人還是漢奸,見陸北死硬不開口,對方便氣急敗壞對他進行刑訊逼供。蘸水的皮鞭使勁抽,疼的陸北直叫喚,一個人抽累了便換一個人抽,承受不住疼痛暈厥過去,一盆冷水澆醒,繼續玩命兒的抽。
鶴崗偽軍大隊長趙永富今年才三十四歲,已經當了十幾年兵,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人接收礦場,並不妨礙他繼續上班。
藉著桌上那盞散發橘黃色燈光的檯燈,他坐在椅子上打量望遠鏡和手錶,這是能證明陸北絕非普通人的最好物證。只是看了幾眼手錶,他那雙銳利的劍目便狠狠挑起,毫不掩飾對於陸北秘密的好奇,以及對得到日本人獎賞的憧憬。
“長官,昏過去了。”行刑人放下皮鞭說。
“弄醒。”
一盆冷水澆過去,身體受到刺激,讓陸北從昏厥中甦醒,冷水刺激著身體,不斷髮出來自痛苦的生理資訊。
陸北大口喘著粗氣,儘可能調節自己的生理意識,安撫遭受痛苦而不斷造反的身體,同時希望面前這群人認為自己無藥可救,儘早處決自己。
“很漂亮的手錶。”趙永富撫摸著牛皮錶帶說。
費勁抬頭看了眼,陸北繼續沉默的低下頭。
當然漂亮了,這塊手錶花了三萬多,當時自己也是腦袋一抽,在櫃檯小姐的吹捧下稀裡糊塗買下,因為他覺得櫃檯小姐對自己有感覺,而之後的事實證明,櫃檯小姐只是對他口袋裡的鈔票有感覺。
“能買的起這樣一塊漂亮的手錶,你的家庭一定很不錯,一位從南方而來的年輕人,或許你家裡是做生意的,而且還能認識洋人,也許你在國外留學過。
難得,千里迢迢跑到這裡,我一直很不解,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為什麼要來這裡受苦,能否回答我?”
皮鞭停下,趙永富並不急於繼續對陸北行刑,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說話,希望陸北能夠回應一聲。
不能回答,陸北腦海中只有這一個想法,一旦回答,就像是在一座蓄滿水的水壩開一個口子,別看口子很小,但早晚水壩會因為這個口子而潰壩。
趙永富說幹了嘴,見陸北依舊一言不發,吩咐手下繼續行刑。
行刑繼續,陸北在痛苦和昏厥中反覆,他已經失去對於時間的認知,直到傍晚之時,他被拖出審訊室丟進一個臭氣熏天的牢房。
‘吱呀’一聲,牢門被緊緊關上,耳邊傳來鐵鏈上鎖的聲音。
陸北無力趴在潮溼惡臭的地面,閉上眼感受來自身體各處的疼痛,以及這份難得的安寧。
直至夜幕降臨,陸北一直趴在地上沒動彈,他此刻多希望有一把利器,陸北絕不會對生命有任何留念。
忽然,對面牢房傳來聲音。
“他是不是死了?”
那是一道稚嫩的童聲,話音未落,孩童的嘴便被人捂住,似乎住在陸北對面的獄友交流意向不大。
聽見聲音,陸北本不想搭理,但是他很不解監牢裡為什麼會有孩子的聲音,費力在地面上爬行,手指摸索到有水的存在。陸北俯下頭吸吮著汙水,儘可能緩解身體上的失水,也顧不上會帶來什麼疾病。
喝了兩口水,陸北抬手拍打鐵牢。
“多謝關心,沒死。”
“或許會在這裡小住一段時間,之後可能會打擾各位,大家都是鄰居,還請多多包涵。”
“聽聲音還是孩子,怎麼進來的?”
幽靜黑暗的牢房對面並沒有回答,陸北本以為自己的新獄友會和呂三思一樣友善,至少自己抗聯分子的名頭應該在這裡很受歡迎。
沉默,長久的沉默。
見對方不搭理,陸北也不再多問,寒冷潮溼、疼痛和惡臭讓他精神有些崩潰,眼角忍不住滑落淚水。
早就應該流淚,只不過呂三思的存在讓淚水延後些時日,陸北有些想念呂三思,不知道對方現在如何,是否也在遭受酷刑。
在無盡疼痛和瑟瑟發抖中,陸北漸漸陷入昏睡,不知什麼時候,外面一陣槍炮聲,整個監牢裡的人都甦醒過來,大聲叫喊談論著。
“抗聯來了!”
“我們有救了!”
“大夥們,是抗聯來了!”
艱難的翻起身,陸北趴在鐵牢旁,在聽清楚獄友們大聲歡呼的原因後,不自覺笑出來。他望眼欲穿,此生他從未如此期盼過有人來搭救自己,也深刻明白什麼是抗聯的歷史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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