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記

第54章 不諳苦

山是荒嶺,房是破屋,墓是孤墳。

戴月走在鍾離後面,只見其快步走到孤墳前面,身子一顫跪了下去,雙手和雙膝撐著地,向著孤墳重重磕起一串響頭。戴月看不到鍾離表情,心中暗暗思忖:這便是他要帶我來的地方麼?墳裡又葬著什麼人?和他有什麼關係?

鍾離磕了幾十個頭之後才停下站起,拍走手掌膝蓋和額頭上的土,轉身走到戴月面前,抽出腰間彎曲長劍,陡然刺出,劍尖卻又在她胸口處停住。

戴月驚得柺杖脫手,一屁股摔在地上。劍尖緊接著又落到她眉心處。

“駝子,你……你想做什麼?你要殺我?”

戴月本以為多日相處,駝子早該對自己心軟了,更何況採花賊是要採花的,哪有先把人殺了的道理。然而劍鋒觸感是那麼冰涼,面板似乎都已經被刺破,有血流下來了,戴月一顆心直接落到了冰窖裡:他真要殺我!

但劍鋒始終沒有繼續刺入。

鍾離定在原地許久,忽地嘆了口氣,收回長劍。劍鋒只在戴月眉心處,留下一個淺淺傷口,從中流出幾滴血珠,一直淌到鼻尖處。

戴月心臟依舊在狂跳,用手撐著地,一點一點往後退。出去丈許遠後,才站起轉身,瘸著右腿往山下跑。戴月不敢回頭,不敢停下,是真的從心底裡畏懼起了這個駝子:明明上山前還說笑了兩句,可一轉眼就要殺自己!啊,駝子一路殺了好多人,他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可太蠢了,為什麼要寄希望於他會待自己特殊?

一直跑了很久,戴月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只覺口乾舌燥,腹中空空,轉頭四望,只見土黃草疏,一片荒涼,完全不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甚至連是從哪條路來的都忘了。但只要逃脫了駝子的魔爪,就等於保了命。

戴月漫無目標地往遠處走,越來越渴,越來越餓,直到傍晚時才遠遠望到一條小河,瘸腿奔過去,趴到岸邊大口飲了幾口河水,強忍著滿嘴土腥味嚥下,而後一連乾嘔咳嗽了好幾聲。

水是有了,吃的依舊沒有著落,瘸著腿別說追野兔了,連個螞蚱都難逮到。夜幕已至,戴月捂著肚子縮在岸邊一處草叢後面,聽到附近傳來蛙鳴,卻又找不到一隻青蛙,心中嘆起了氣:不用駝子來殺,自己就要餓死在這荒野啦。

遠處忽傳來一陣陣嚎叫,戴月趕緊整個人都趴到地上,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不知道發出這種瘮人叫聲的是狼還是豺狗抑或其他什麼,總之自己是沒能耐去吃它們,只求不被它們吃了便好。

可嚎叫聲卻越來越近,戴月手心後背都冒了許多汗,更加一動不敢動。沒過多少工夫,又聽一陣摩擦砂石的腳步出現在附近,戴月死死咬住了自己嘴唇,只祈求那些東西千萬別靠近過來。

月光忽然被一道影子擋住,一雙腳出現在眼前,熟悉的嘲弄話語躥進了耳朵裡:“幾聲狼叫就把你嚇成這德行。戴月小姐,你膽子好小啊。”

戴月愕然抬頭,卻見鍾離不知何時到了面前,又一轉身,放目而望,空曠荒野上哪裡有什麼豺狼的影子?頓時明白過來,是駝子在嚇唬自己。眼淚又要湧出來,戴月竭力忍住哭的衝動,開口道:“你要殺就乾脆一點,何必如此戲弄我?”

鍾離咧嘴笑著說:“你想讓駝子殺你,駝子偏偏不殺,就留著你,當耍猴玩。”

“隨你便罷!”戴月索性仰面躺倒在地,“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啦,我不反抗。”

鍾離說:“你想得倒挺美。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也配駝子採花?趕緊從地上滾起來,跟我走。”

戴月鼓起嘴:“不走。”

“不走也罷。”鍾離抬腿往前走了兩步,見戴月還沒起身,便停了一下,說,“這地方雖然沒有狼,但有毒蛇。”

“啊!”

戴月驚叫著從地上彈起,鍾離一陣大笑。

二人披星戴月走在荒野上。鍾離的腿還是有點跛,戴月依舊很瘸,兩個人始終隔著一丈多遠的距離。前面鍾離又開口說:“戴月小姐,你父親可是堂堂‘妖刀王’,大虞國有名的天威將軍,為何你不會武功?從沒學過?”

戴月一腳踢開路上一塊土坷垃,恨恨地說:“學什麼武功?這玩意兒有什麼好學的?”

鍾離說:“我看你是學不會,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胡說,我小時候學武功可快了。”

戴月反駁道。

“那可奇怪,你小時候學武功可快,怎的現在看上去卻一點武功也不會。”

“那是因為我不想學,全都荒廢了。學武功多苦多累,每天起得早睡得晚,我又不用保家衛國,不用除暴安良,學什麼武功。我十歲的時候就想清楚啦。作為一個小姑娘,快快樂樂長大,嫁個好看帥氣的郎君就是我的願望。”

“是啊,每個小姑娘都想無憂無慮地長大,嫁個好相公。”鍾離嗓音比往常還要更啞一些,聽上去有些蒼涼味道,“但你有家世來保障你的願望,有的人就沒有。”

戴月說:“也不非得有什麼煊赫家世罷,我見過一些農婦,她們有壯實的相公,有可愛的孩子,每天過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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