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主任笑得更“真誠”了，拍著胸脯，轉身就去安排，那積極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張衛強的鐵桿支持者。
沒過多久，李副主任便引著張衛強來到了攻關小組臨時徵用的一間獨立車間。
“小張師傅，你看，這臺M1432A萬能外圓磨床怎麼樣？雖然舊了點，但保養得還不錯，絕對是咱們廠裡能拿得出手的裝置了！”
李副主任指著角落裡一臺明顯上了年頭，油漆都有些剝落，甚至能聞到一股陳舊油汙味的機床，熱情地介紹。
張衛強目光掃過，腦海中【初級神級鉗工】的經驗如同資料庫般自動檢索比對，瞬間讓他對這臺機床的狀態瞭如指掌。
這臺磨床的導軌有肉眼難以察覺、但逃不過他“神級”感知的明顯磨損，至少存在0.05毫米的累積偏差，主軸的軸承恐怕也有些間隙了，轉動起來必然會有細微的晃動。這種狀態下，別說0.002毫米，就是0.02毫米的精度都難以保證。
他又看向李副主任“精心”準備的刀具盒。
裡面的幾把磨頭和砂輪，要麼是明顯用過的，刃口鈍化，要麼就是型號不對的次品，甚至還有幾顆是給普通鋼材用的，根本不適合特種合金。
“還有這份材料引數，”李副主任遞過來一張紙，笑容滿面，“這是最新校對過的，絕對準確，你參考一下。”
張衛強接過，眼神微微一凝。
紙張上的資料映入眼簾，他幾乎是瞬間就判斷出——這份材料成分引數與目標零件要求不符，其標定的硬度、韌性與實際需要的特種合金存在細微但致命的偏差，若以此引數進行加工，材料極易在精密研磨的高溫高壓下發生不可預知的形變，甚至直接碎裂。
好傢伙，機床、刀具、材料，這是打算從頭到尾都給他下絆子，讓他徹底失敗，最好再背上一個浪費珍貴材料的黑鍋啊！
張衛強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隨手拿起一把磨損最嚴重的金剛石磨頭，又拿起那張錯誤的材料引數單。
“李副主任。”
張衛強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有些空曠的車間。
李副主任正得意於自己的“周到”安排，以為張衛強要感謝他，聞言轉過身，笑眯眯地。
“哎，小張師傅，還有什麼問題？儘管提，我一定解決！”
張衛強舉起手中的廢棄磨頭，又指了指那臺老舊的磨床，語氣平靜無波。
“這臺M1432A磨床，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導軌磨損至少有0.05毫米的偏差，主軸軸承間隙不小，啟動時的徑向跳動恐怕都快趕上咱們要攻關的精度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刀具盒：“這些刀具，大部分都是老師傅們淘汰下來的廢品或者殘次品，想用它們來加工高強度特種合金，無異於痴人說夢。”
最後，他將那張材料引數單輕輕放到李副主任面前，眼神銳利如刀。
“還有這份引數，李副主任，您也是抓生產的老領導了，怎麼會犯這種低階錯誤呢？這份引數，分明是用於40Cr鋼的調質處理，用在咱們這次任務的GH4169高溫合金上，恐怕還沒開始磨，材料就得直接報廢。還是說，您覺得我張衛強，就只配用這些東西來完成0.002毫米的軍工任務？”
李副主任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冰凍般一點點僵住，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珠子不自覺地轉動，顯然在急速思考對策。
周圍幾個跟著來看熱鬧，本想看張衛強出醜的技術員和工人，此刻也都露出了驚訝和玩味的表情，看向李副主任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懂行的人已經聽出張衛強所言非虛，這小子，眼力夠毒的！
張衛強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在李副主任的心上，更讓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那些真正懂行的老師傅們暗暗心驚。
這年輕人，眼力太毒了，怕不是有真本事！
李副主任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他張了張嘴，試圖辯解：“小張師傅，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怎麼會……”
“李副主任，您這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呢，還是想讓我直接失敗？”
張衛強不給他狡辯的機會，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目光如炬，“或者說，在您眼裡，這軍工任務，就可以如此兒戲對待？”
“誤會，這絕對是天大的誤會！”
李副主任急得直襬手，聲音都有些變調了，“可能是下面的人辦事不牢靠，拿錯了！對，一定是他們搞錯了！我，我這就去查！我馬上去查！”
他色厲內荏地環顧四周，想找個替罪羊，卻發現那些平日裡圍著他轉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
他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腳步剛要挪動，一個威嚴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車間門口炸響：
“搞錯了？李副主任，這麼重要的事情，一句搞錯了就能解釋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楊廠長鐵青著臉，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幾位攻關小組的核心老工程師，個個面色凝重。
顯然，剛才張衛強和李副主任的對話，他們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
楊廠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劍，直直射向李副主任，那眼神，看得李副主任心頭髮毛，雙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廠，廠長……”
李副主任的聲音哆嗦起來，額頭上的汗珠更加密集，瞬間浸溼了鬢角，“您，您怎麼來了？這，這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我馬上，馬上就讓人換最好的裝置和材料！一定給小張師傅配齊！”
楊廠長冷哼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怒意：“哼！我看不是誤會，是某些人思想出了問題！是想故意破壞我們廠的重點攻關專案！”
他沒有再多看一眼面如死灰的李副主任，而是轉向張衛強，臉色瞬間緩和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歉意和期許。
“小張師傅，讓你受委屈了。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出了這種害群之馬！”
楊廠長語氣誠懇，“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直接跟我說，我親自給你調配！今天，誰敢再從中作梗，我第一個不饒他！”
周圍的技術員和工人們大氣都不敢出，看向李副主任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
張衛強心中微暖，這位楊廠長，確實是個幹實事的人。他點了點頭，語氣沉穩：
“廠長，感謝您的信任。我需要一臺精度能達到0.004毫米，甚至更高的精密外圓磨床，最好是進口的。刀具方面，我需要全套全新的，不同粒度和結合劑的金剛石砂輪和立方氮化硼砂輪。還有，材料必須是經過光譜分析和硬度檢測，完全符合GH4169標準的合格品，不能有絲毫偏差。”
“好！”
楊廠長毫不猶豫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老王，你親自去一號庫房，把我們去年剛進的那臺瑞士斯圖特S33精密萬能外圓磨床調過來！所有配套的頂級砂輪，一樣不落地給小張師傅配齊！材料，讓質檢科的劉科長親自去特材庫挑選，當場檢驗，確保萬無一失！”
“是！廠長！”
一位頭髮花白，戴著眼鏡，氣質儒雅的老工程師立刻應聲，轉身快步離去。他看向張衛強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審視和期待。
李副主任站在一旁，臉色慘白，如喪考妣，卻連個屁都不敢放。他知道，自己這次，怕是徹底栽了。
沒過多久，全新的裝置和材料便被小心翼翼地運送到了車間。
那臺瑞士進口的斯圖特S33精密磨床，通體採用特殊合金鑄造，泛著幽幽的深灰色金屬光澤，控制面板上佈滿了精密的按鈕和顯示屏，單是看上一眼，就能感受到其蘊含的頂尖工業科技。
配套的砂輪和磨具，也都是國際知名品牌，包裝盒嶄新，閃爍著奪目的光彩。
張衛強仔細檢查了每一項裝置和材料，確認其型號、精度、批號均無任何問題，【初級神級鉗工】的經驗告訴他，這些東西，絕對是頂級的。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楊廠長和周圍關切的目光，鄭重地說道：“廠長，各位師傅，裝置和材料都已到位，從現在開始，我要正式閉關攻堅。”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和破釜沉舟的決絕。
“軍令狀已立，此次攻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那臺精密的磨床上，“不成功，便成仁！”
整個車間瞬間陷入一片極致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學徒工身上。
他的身影在巨大的磨床前顯得有些單薄，但那挺直的脊樑，卻彷彿能扛起泰山。
周圍的老工程師們，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有驚訝，有懷疑，但更多的是一絲被點燃的希望。
一場關乎紅星廠的榮譽，甚至可能影響到國家某項重要軍事技術突破的豪賭，此刻，所有的籌碼，似乎都壓在了張衛強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肩上。
車間外，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進來，將他拉長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機床之上，宛如一尊即將投入戰鬥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