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

第209章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瀑布依舊在耳畔咆哮,彷彿亙古不變的戰鼓。寒潭幽深,倒映著破碎的月影和兩個沉默對峙的身影,水面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也在等待著吞噬敗者的殘骸。

史天賜緩緩抬起頭,身上殘留的暗紅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動,他被激怒了,眼神變得更加妖異,更加渴望。

“劍來!”史天賜一張手,插在岩石上的湛盧被他用神火功的內力吸起。

“焚天煮海!”

血煞已經開始蠶食史天賜的神智,湛盧寶劍揮出,滔天火浪咆哮而出,擂臺鐵木瞬間焦黑崩裂,熾熱罡風席捲全場!

樂山再想引大龍湫垂落的水簾去擋,卻不料一柄通體赤紅、刀身纏繞血煞的巨刃悍然劈落!刀勢如虹,竟將水幕一分為二!

樂山避無可避,只能舉青城劍去擋,誰料青城劍雖然擋住了湛盧的攻勢,但湛盧劍夾帶的火舌卻脫離劍身飛出,直擊樂山的胸口。

“啊!”韋雪和鹿呦呦異口同聲的發出驚呼,眼睜睜看著一團血影將樂山包圍。

樂山在那一霎那也心知不妙,被這鬼火纏身,恐是在劫難逃。

樂山被擊退兩步,但那野火卻沒有燃燒起來,貼在樂山的胸口不得近身。

樂山驚訝的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衫已經破了一個大洞,但裡面露出的火鼠半臂卻擋住了史天賜的血魔烈焰,保護自己毫髮無傷。

“郎君身上那件半臂是哪裡來的?”虛驚一場的韋雪問鹿呦呦道。

“我也不知,他從明州回來就一直穿在身上!”

史天賜的鬼火傷不了自己,樂山斗志大增,心中湧起劍聖傳授的奧義,足尖點地,如離弦之箭般向史天賜襲來。

史天賜的面前立時間出現了千軍萬馬,神火功還來不及發動,已經連人帶車被逼退了三尺。

“李樂山,若不是你身上這等寶貝,你已經葬身血池火海了!”史天賜兩眼變得血紅,身上的大氅已被青城寶劍撕開了幾個缺口,連湛盧的劍穗都被斬斷了一截,“不過在送你下血海地獄之前,我還要借你的血一用!”

史天賜催動神火功,揮動著湛盧使出了血影魔刀的破界!一條火龍立刻從劍身上升起,以席捲一切的力道將樂山包裹。

樂山還想揮劍迎擊,卻發現周身都被火龍纏繞,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只能發動天機神功,將真氣籠罩全身進行抵禦。

然而樂山很快便發現,自己的真氣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的很快,而那火龍的攻勢卻越來越強,原來史天賜正在吞噬自己的內力。

現在收手認輸,或許還能保住自己的武功和性命,但認輸,史天賜就真的會放過自己,放過自己的全家嘛?

電光火石只見,樂山想起了李含光的話,“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在茅山的時候,自己也曾差點被李含光吸走了真氣,當時他還不明白“柔韌不爭、虛空無為、微妙不顯”的道理。

“原來,老神仙的安排都在這裡!”樂山心念一動,終於明白,“他既然要,就都給他!”

想到這裡,樂山將青城寶劍一拋,伸開雙手,卸掉天機御的保護,任由史天賜的火龍吸取自己的內力。

大家都被這一幕看呆了,韋雪和鹿呦呦以為樂山的失憶症又犯,大聲驚呼卻又無能為力。

同樣吃驚的還有史天賜,他不知道樂山為何突然放棄了抵抗,但他顧不得這麼多,趁機貪婪的吸食著樂山的武功。

一瞬間,天機神功、易筋經,鶴翔勁的內力,青城十三劍、斗轉星移的心法全都湧入了史天賜的體內。

幾個彈指的功夫,樂山武功全失,一口鮮血噴灑向空中。

這一刻,整個大龍湫山谷裡的氣氛都凝滯了,史天賜的狂笑掩蓋了韋雪和鹿呦呦的驚呼,伴隨著他的笑聲,沾滿樂山鮮血的湛盧寶劍開封了!

魑魅魍魎在瀑布前遊蕩,在月色下穿梭,他們在尋找自己的主人,然而他們的主人已經倒在了擂臺上,不知生死。而這正是史天賜想要的,他正要這些幽冥失去控制,禍亂人間。

看到樂山噴血倒地,韋雪和鹿呦呦如晴天霹靂,但顧不得這許多,鹿呦呦突然對著韋雪大喊道:

“阿姊,就是現在!”

韋雪立刻反應了過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膠漆塗金四蝶銅鏡照向了天空。

瞬間,銅鏡反射著月光,將整個山谷照得如同白晝,那些原本在夜色中肆虐的魑魅魍魎紛紛被吸入銅鏡之中,任由他們如何掙扎也無法擺脫,只能發出淒厲的哀嚎。隨著幽冥被吸入,銅鏡上也開始出現數道裂紋,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那哀嚎和金戈撕裂的聲音震得人神魂顛倒,各門派的武林高手們或抱頭逃竄,或運功抵禦,或捂住雙耳在草地上打滾。

史天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們竟敢壞我好事!”他怒吼著,揮劍斬向銅鏡和韋雪,但此時卻突然真氣大亂,渾身顫抖,功力半分也施展不出。原來他剛剛吸收的樂山的各種內力和心法正與他的奇經八脈橫衝直撞,與其體內的血煞之氣相互衝突,一時間無法控制,讓他痛苦不堪。

史天賜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難以想象的洪流正瘋狂衝進自己體內,那絕非他慣常吸收的而是精純、磅礴、帶著難以言喻的灼燙感——如同熔化的黃金,滾燙、沉重、帶著焚滅萬物的煌煌佛性。

“呃啊!”

一聲非人的痛嚎撕裂了史天賜的喉嚨。這股駁雜的內息,如滾沸的佛油的洪流般,在他的體內衝撞。

“嗤——嗤嗤!”

細微卻令人頭皮炸裂的爆裂聲,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枯葉,從他四肢百骸深處接連炸響。史天賜面板之下,失控的淡金色流光瘋狂亂竄,時而拱起,時而塌陷,將他全身的面板頂出詭異扭曲的凸痕,彷彿有無數條暴怒的金蛇在他皮囊之下啃噬、衝撞,急欲破體而出。每一次竄動,都帶來千刀萬剮般的劇痛,讓他的經脈,寸寸爆裂,痛入骨髓!

更可怕的,是樂山倒地前那些如煙似霧、卻無比清晰的記憶碎片,裹挾著磅礴的力量,狠狠撞進他的意識深處。

他“看”見了。看見了曾經年少而壯志凌雲的自己。看見了自己與樂山攜手走過的江湖和對抗過的千軍萬馬。看見了青燈古佛,檀香嫋嫋。看見蔣靈兒平靜如古井的面容,在蒲團上閉目禪坐,晨鐘暮鼓,年復一年。那份枯寂中的堅守,那份無悲無喜的澄澈……如同一面纖塵不染的明鏡。

然而,這面明鏡裡,驟然映出的卻是他自己!是他史天賜!是那個血色的夜晚,刀光映著獰笑,他踏過遍地屍骸,溫熱的血濺滿衣襟,仇家絕望的眼神在火光中熄滅……那濃稠的血腥,那復仇的快意與靈魂深處的空洞……

“不…這不是我…滾開!!”史天賜嘶聲狂吼,聲音已非人聲,更像是瀕死野獸的絕望哀鳴。巨大的混亂和恐懼攫住了他,比經脈寸斷的痛苦更甚萬倍。

“給我上!”史天賜痛苦在四輪車上顫抖著,朝著雁山盟的手下瘋狂的嘶吼。

“寒水”、“幽火”二使立刻帶著門徒向韋雪殺了過來,龍夢雲和鹿呦呦又怎會讓他們得逞,張琴也帶率領著青城弟子前來幫忙。

大龍湫的山谷裡,不再是清冷的月光與松濤,而是刀劍的厲嘯、瀕死的慘嚎,還有血肉被撕裂的悶響。擂臺上,人影和鬼影交織,如同沸騰的油鍋裡翻滾的殘渣。腳下,溼滑的不僅是露水,更有粘稠溫熱的血漿,不斷有新倒下的軀體,無論是同門還是敵人,成為這片修羅場新的基石。

龍夢雲雖然右臂被灼傷,但左手的劍氣不輸於任何人。“幽火”已經受傷,長孫世捷更是用生命詮釋了破解二人的方法,龍夢雲又怎會放過他們。

他的眼神冰冷而決絕,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近乎殘忍的弧度,劍氣隔開“寒水”使,用灼傷的右手扼住了“幽火”使的咽喉。

鹿呦呦則乘亂來到了樂山的身邊,一邊用天機御護住自己和樂山,一邊檢視樂山的傷勢。

“劍陣!”

與此同時張琴的聲音穿透了混亂的殺場,青城派的弟子在他的帶領下,步步為營,以水來土掩之勢擋住了雁山盟的進攻。

那戰陣在慘淡的月色下驟然拉出七道、八道、乃至更多的幽冷的劍光!每一道劍光都精準地指向一名撲得最前的“鬼狩”——那些雁山盟豢養的門徒。衝在最前的三名鬼狩,咽喉、心口、眉心同時爆開一點細微卻致命的血花。他們撲擊的狂猛姿態瞬間凝固,如同被無形的絲線勒斷了提線的木偶,直挺挺地栽倒在血泥裡。

眾人廝殺在一處的同時,史天賜眼見著越來越多的魑魅魍魎被吸入膠漆塗金四蝶鏡,卻忍無可忍,丟掉湛盧寶劍,掙扎著翻下雲晶四輪車,雙手著地,痛苦的向著韋雪爬去。

“還給我!”史天賜嘶聲力竭的用盡全身力量撲向韋雪,伸出右手抓向銅鏡,像是要爭奪銅鏡,又像是要把魑魅魍魎從地獄中拉出。

鹿呦呦聞聲,揮出銀蛇鞭轉身要救,詭異的一幕卻發生了。

四蝶鏡的裂紋越來越大,史天賜的整隻右手陷入到了銅鏡中,手指上的血肉脫落,變作了森森白骨,接著是手臂,接著是胳膊,直到肩胛!

所有人都被這情景驚呆了,大龍湫陷入一片死寂,彷彿了連瀑布在此刻都停止了轟鳴。

韋雪更是被嚇的花容失色,高舉銅鏡的雙手劇烈顫抖,但卻始終堅持不放。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忽聽得一聲清飆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道身影飛過草甸,拾起樂山遺落的青城寶劍,又如閃電般來到史天賜的身後,手起劍落,將史天賜的右臂斬斷。

直到這時,史天賜才發出一聲絕望慘叫,跌落一旁,右邊的肩胛骨已經白骨盡現。

眾人定睛看時,那斬斷史天賜手臂的人,正是無過大師。

與此同時,所有的幽冥都被吸入了四蝶鏡中,伴隨著最後的哀嚎聲消失在月光下,銅鏡發出一聲幽鳴,支離破碎化為齏粉,被吹散在大龍湫的雨霧中。

“轟隆隆!”山谷中傳來巨響,龍湫周圍的山體開始坍塌,是有人點燃了火藥,想要把山谷夷為平地,將所有人埋葬與此。

“夫人,快跟我們走!”

“紙鳶張!”韋雪在呆立當場,雙手高舉,手中卻已空無一物,有人高聲喚她才回過神來。

“雁山盟的人想炸燬龍湫,讓所有人同歸於盡,幸好少主給了我們靈峰的地形圖,屬下已經帶人控制了暗道,請夫人快些隨我離去!”

韋雪抬頭看去,雁山盟的爪牙已經潰散,呦呦和張琴正扶著不省人世的樂山在向自己張望。

曾經飛瀑如練、幽潭似鏡的龍湫,如今只剩下半幅殘破猙獰的骷髏。那驚天動地的爆炸,彷彿遠古巨獸最後的咆哮,硬生生將整座山谷從中撕開,啃噬掉了靠南的半邊山體。巨大的巖壁被蠻力掀飛、熔蝕,裸露出犬牙交錯的、焦黑如炭的內裡,如同大地被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創口。斷崖的邊緣,扭曲的樹木和嶙峋的怪石以一種絕望的姿態懸在半空,搖搖欲墜,無聲訴說著那瞬間毀滅的偉力。

那些在幽冥爪下和爆炸混戰中活下來的各派人士,如同被滾水澆灌的蟻群,朝著山谷尚未被徹底封死的、狹窄的北側裂口亡命奔逃,臉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

推搡、踐踏、慘叫。

沒人敢停留,沒人願意在這片剛剛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絕地多待哪怕一息。他們沉默著,或攙扶,或揹負,或獨自踉蹌,如同退潮般,朝著各個尚能通行的、相對安全的縫隙艱難移動,只想儘快逃離這修羅場。

只有龍夢雲還站在擂臺上,右肩上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半邊白袍,異常的醒目。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刀鋒,冷冷地掃過谷底狼藉的潰散景象,掃過那些倉皇逃離的身影,最後落在了湛盧寶劍的身上。

龍夢雲撿起了湛盧,這柄曾引得江湖血雨腥風、承載著無數傳說與野望的神兵,此刻靜靜地躺在龍夢雲染血的手中,躺在冰冷的亂石與灰燼之上。它曾經的光華,那流轉不息、彷彿蘊含了九天星河與萬載寒冰的湛湛清輝,徹底消失了。劍身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悸的、幾乎刺破蒼穹的光華,而是一種……一種枯死的灰敗。

龍夢雲輕蔑的一笑,隨手將湛盧拋入了龍湫的那混雜了泥石和血水的寒潭之中。

死寂的山谷,只剩下嗚咽的風聲,穿過嶙峋的斷崖和焦黑的樹樁,如同無數亡魂的悲泣。殘存的硝煙打著旋,升騰,融入鉛灰色的、低垂的天幕。巨大的創口沉默地對著蒼穹,焦黑的巖壁如同凝固的淚痕。谷底,渾濁的潭水裡,半截斷折的青色劍穗,在粘稠的泥漿和血水中微微沉浮了一下,最終,緩緩地、徹底地沉沒下去。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