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腳下這片被帝王大婚點燃的,喧囂的京都。
萬千燈火在她深潭般的眸子裡跳躍,明明滅滅,卻映出一絲暖意。
她微微揚起頭,對著虛空,更像是對著自己心中某個幻影,一字一句,清晰而低緩地說道:
“他能如此待我……我亦能為他……傾盡所有。”
寒風如刀,刮過空曠的鐘樓平臺,發出嗚咽般的迴響。
李雲睿忽然張開雙臂,寬大的素色衣袖被風猛地灌滿,鼓脹如兩片巨大的、即將乘風而去的白帆。
她閉上雙眼,深深吸入一口這高處凜冽刺骨、彷彿帶著鐵鏽腥氣的空氣。
那張清麗而蒼白的臉上,竟緩緩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坦然與決絕:
“我看見了……那顆心,”她的聲音在風中飄散,卻異常清晰,“也觸到了……那顆心。如此……便已足夠。”
風更烈了,帶著摧毀一切的蠻力,撕扯著她單薄的身軀。
她立於絕頂危欄之畔,身形在狂風的搖撼中顯出幾分令人心驚的孤絕與搖搖欲墜。
侍女看得魂飛魄散,再顧不得許多,撲上前去欲要攙扶。
“退下。”李雲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侍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得怯怯地退後一步,目光卻死死鎖在李雲睿身上,生怕她下一刻便如斷線的紙鳶般飄落。
李雲睿緩緩睜開眼。眸底清晰地映著下方那片燃燒的京都……燈紅酒綠,笙歌鼎沸,那屬於帝王的萬丈紅塵。
然而那灼灼的光映在她眼中,卻奇異地失去了溫度,只餘一片冰河般的死寂與蒼涼。
她唇邊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此刻凝固了,如同寒霜覆上枯枝:
“你看……這京都,像不像一口燒得滾燙的巨鼎?”
侍女茫然四顧,滿眼只有無邊的黑夜和下方閃爍的光點,哪裡懂得什麼鼎不鼎?
只覺得這高處,這風,還有殿下此刻的神情話語,都透著一股子讓人骨縫發涼的邪氣。
李雲睿不再言語。
她再次仰起頭,目光固執地穿透京都上空被燈火蒸騰起的、渾濁的光暈,投向那片曾被她指認埋藏“利劍”的星穹深處。
方才所指的那方天域,此刻唯見星斗森然,排列如亙古未變的冷酷棋局,哪裡還有半分劍器的形跡?
那曾被她篤信的光芒,彷彿只是人心在絕望或狂喜時,於虛空中投射的一縷幻影,被這京都鼎沸的熱氣一蒸,便徹底消散無蹤了。
唯餘下浩渺天宇,以其永恆的冰冷與沉默,無聲地俯瞰著下方這場盛大而荒謬的人間鬧劇。
樓下的喧鬧聲浪,執著地、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鐘樓高聳的基座和冰冷的石壁。
那喧囂帶著肉體的熱度、酒食的濁氣、慾望的喘息,試圖攀爬上來,浸染這高處的孤寒。
然而那聲響終究是力竭了,在觸碰到樓頂那足以凍結靈魂的夜氣的一瞬,便如撞上礁石的潮水般,悄然碎裂、退散,只留下更深的寂靜。
李雲睿依舊孤身獨立於危欄之畔。
單薄的身影在無垠的夜幕襯托下,藐小得如同釘在蒼穹背景上的一粒微塵。
凜冽的夜風捲起她散落的青絲,纏繞著冰冷粗糲的石欄,絲絲縷縷,如同某種無言的、細微卻執拗的羈絆。
這羈絆,繫著她,也繫著下方那口沸騰的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