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藥香混著龍涎香撲面時,魏忠賢正掙扎著要下跪。
天啟帝快步上前按住他肩膀,卻抓了滿手冰涼——老太監的蟒袍下竟只穿著粗麻單衣。
\u0026quot;萬歲...咳咳...老奴該死...\u0026quot;魏忠賢渾濁的眼中隨著天啟帝攜太子到來而有了一絲光芒。
“怎麼會這樣?”天啟帝的目光柔和,也有不解。
“這都是老奴的命。”風光一朝的魏廠公似乎是放下所有的坦然。
三足夔紋藥鼎咕嘟作響,天啟突然揮退眾人,親手舀起一勺藥吹了吹,遞到魏忠賢唇邊:
\u0026quot;泰昌元年那碗荷葉粥,也是這般燙。\u0026quot;
老太監乾癟的喉結滾動,湯藥卻從嘴角漏下。
朱慈炅看呆了。老爸居然親自喂藥,這兩人的感情,實在不知道怎麼評價。
魏忠賢哆嗦著拒絕了天啟帝的親自喂藥,指來一個小太監,送上一個描金漆櫃。
王體乾開啟,滿滿的珍珠,晃得朱慈炅都有點眼花。
\u0026quot;這些——\u0026quot;天啟帝聲音突然哽咽,他抓起一把珍珠撒在地上,\u0026quot;這些玩意,便是大伴替朕扛的罵名。\u0026quot;
朱慈炅瞥見珍珠堆裡還有不少密件,密信火漆印著褪色的\u0026apos;白蓮餘孽已誅\u0026apos;。
隨手開啟一份:天啟三年黃河決堤,扣八萬兩白銀,換麩皮混入賑糧——那年欽差好像正是彈劾他最狠的左光斗。
天啟指尖劃過魏忠賢腕間刀疤,那是泰昌元年擋箭留下的。
\u0026quot;那年你說\u0026apos;奴婢偷吃慣了\u0026apos;...\u0026quot;天啟突然扯開自己衣襟,心口相似的疤痕猙獰,\u0026quot;如今倒真成了饕餮。\u0026quot;
魏忠賢喉頭滾動,忽然抓起案頭彈劾奏章塞入口中咀嚼,鮮血從嘴角溢位:
\u0026quot;老奴...貪得下這些字字誅心...萬歲爺就...貪不得這天下罵名...\u0026quot;\u0026quot;
老太監蜷縮著笑了:\u0026quot;老奴有罪,偷吃慣了...\u0026quot;
笑著笑著咳出淚來,\u0026quot;就是...就是捨不得萬歲爺...\u0026quot;
然後又看向太子:“太子聰慧,老奴多有失禮……”
小太子搖搖頭,不知道是表示不在意,還是對老魏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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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輦碾過魏府門前碎玉,天啟帝閉目沉思,手握著魏忠賢最後的密摺,折角已被攥得發皺。
朱慈炅蜷在父親懷裡,耳畔是輦輪碾過青磚的細碎聲響。他忽然想起魏忠賢之前那句話:“老奴貪了一輩子,最後倒讓太子看了笑話。”
天啟摟得朱慈炅有些生疼:
\u0026quot;炅兒你要記住,惡名易背,罵名難當。這世上,沒有完人啊。
魏大伴重修王恭廠時,在地下建了個地宮。裡面藏有兩百萬兩白銀,防備有一日外朝不得用,宮中可以支取。\u0026quot;
朱慈炅小小的眼睛瞬間溜圓,這事整得——假如歷史上的五皇叔最後時刻有這兩百萬兩……
魏大伴終於沒有堅持太久,在天啟探望後第二日就識趣的與世長辭,而朱慈炅卻對魏公公的辭世憂傷不已。
在所謂閹黨集團中,唯有魏公公是懂政治的,是知道進退的,而且是忠誠的。
“縱使人間千般惡,不負如來不負卿。”在魏公公的極盡哀榮中,啟祥宮小太子標新立異的“花圈”引來驚歎。
小太子的不知是輓聯還是輓詩成功引起了大明上下對魏公公平生事蹟的點評,所謂不負,也許便是皇帝和奉聖夫人了。
魏公公可以由天啟蓋棺,但也禁不了民間和後人翻案,畢竟筆桿子並未在皇家,小太子在心中深埋了對大明文人的惡意。
那一日,倪元璐臨摹《顏勤禮碑》時,“忠”字突然暈開墨漬——
那一日,東廠新任督公劉應坤的蟒袍掃過門檻時,琺琅更漏的銅鏈突然斷裂。卯時的晨光斜照進來,地上一灘暗紅血跡已凝成琥珀色——昨夜被吊死的東廠檔頭,靴底還粘著半片彈劾閹黨的奏章殘頁。劉應坤盯著更漏停滯的時辰牌(“天啟七年冬”),恍惚聽見魏忠賢最後一次批紅的硃砂筆跌落聲。
那一日,許顯純的象牙笏板拍在詔獄案頭時,北鎮撫司銅印正被吳孟明拋向半空。吳孟明毫不示弱的對視讓許顯純的瞳孔在飛魚服金線映照下驟縮。
那一日,奉聖夫人撕開宮裝的剎那,任貴妃手中的犀角梳墜地而碎,張皇后同樣踉蹌後退。客氏胸腹交錯的烙鐵疤痕宛如蜈蚣蠕動:“二位可看仔細了!這是泰昌年李選侍賞的!”
那一日,黃立極第七稿乞骸骨奏摺被墨汁浸透時,硯臺裂痕中滲出暗紅硃砂。施鳳來指著案頭彈章顫聲道:“這些…這些是天啟四年壓下的舊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