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竹踩下剎車,穩穩地停在了橋洞前的陰影裡。
陳宇和嚴正一前一後下了車。
“你們兩個,在車裡待著,不許偷聽。”
陳宇回頭,衝著車裡兩個好奇心爆棚的女人眨了眨眼,然後轉身,與嚴正並肩,朝著橋洞深處走去。
腳步聲在封閉的空間裡迴盪,帶著空曠的聲響。
光線越來越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潮溼的、混凝土的冰冷氣息。
兩人走出一段距離,直到車裡的身影已經變得模糊,才停了下來。
四下無人,唯有風穿過橋洞的嗚咽聲。
“你……”
嚴正打破了沉默,他轉過身,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第一次帶上了笑意,只是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似乎猜到了什麼?”
“呵!”
陳宇輕笑一聲,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卻沒有點燃,只是夾在指間把玩。
“嚴隊,您在江城探案圈裡,那是泰山北斗一樣的人物。”
“這個案子,牽扯十五年,錯綜複雜,棘手到了極點。”
“您早上在電話裡跟我說一夜沒睡,我可不信,您這一夜的時間,會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都沒發現。”
“哦?”嚴正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說說看?”
“先說現場吧。”陳宇的目光變得銳利,“剛才在別墅裡,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扶手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有一個紅色的光點,一直在閃爍。”
“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個……針孔攝像頭吧?”
陳宇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嚴正。
“您……是故意留下的?”
嚴正的瞳孔一縮。
“為什麼不是我們技術科勘察的時候,不小心漏掉了呢?”他不動聲色地反問。
“因為,它還有用啊!”陳宇聳了聳肩。
“一個像您這樣嚴謹的老偵探,絕不會犯這種低階錯誤。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您是故意的。”
“您心裡,可能也抱著那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吧?”
“您希望那個兇手,會像所有犯罪心理學的教科書裡寫的那樣,忍不住……故地重遊!”
“您在釣魚,用一個空蕩蕩的案發現場,釣一條自投羅網的大魚!”
“嗯!”
這一次,嚴正沒有否認。
他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讚許之色,沉重地頷首。
“歷史上的連環殺手,大多都有這種病態的習慣。他們或為了檢查現場有無紕漏,或僅僅是為了重溫和欣賞自己的‘傑作’。”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就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嚴正看向陳宇,眼神變得無比複雜。
“然後呢?”
“然後,是證物室。”陳宇的笑容更濃了。
“那支錄音筆,想必不是因為技術有限、時間倉促,所以沒有恢復內容吧?”
“而是……它根本就恢復不了,對嗎?”
“你怎麼猜到的?”嚴正的聲音裡,終於透出了驚訝。
“很簡單。”陳宇將指間的香菸拋了拋,又穩穩接住。
“我看過那支錄音筆的型號,是外接記憶體卡的設計。但是,它的記憶體卡槽裡,是空的!”
“嚴隊,如果您手裡有那張記憶體卡,哪怕是損壞的,您也沒理由不拿給我看。”
“畢竟,證物移交,需要經過蘇清竹的手,以你那個寶貝徒弟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你想瞞也瞞不住。”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你們發現那支錄音筆的時候,裡面……就已經沒有記憶體卡了!”
“它很可能,早就被兇手在行兇後取走了。”
“那款錄音筆,本身並不帶內建儲存功能。”
“所以,那根本就是一件……廢物證物!”
“不能完全說是廢物。”嚴正擺了擺手,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煙盒,抖出一支點上,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震動。
他深吸了一口,吐出濃白的煙霧,煙霧模糊了他凝重的臉。
“它至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和線索。”
“別廢話了。”他看著陳宇,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直接說你的結論。”
“嗯。”陳宇看著在空中緩緩飄散的煙霧,臉上的痞笑一點點斂去,聲音也隨之沉了下來。
“首先,您是不是也覺得,從十五年前,劉紅被兇手盯上但未遂,到十五年後,張落落慘死家中……”
“這一系列的案子,好像……並不是同一個人乾的?”
“嗯,的確。”嚴正緩緩點頭,“手法看似高度相似,但受害者的身份背景、社會關係……人群畫像,大相徑庭。”
“然後……”
陳宇上前一步,逼近了嚴正,雙眼死死鎖住對方的眼睛。
“您其實……早就已經鎖定了其中一個兇手是誰了。”
“不是嗎?”
“嗯?”
嚴正本來因為吸菸而微微佝僂的身體,猛地一下站得筆直!
那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眼睛裡,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這個依舊帶著一臉痞笑的青年,心臟狂跳,彷彿要從胸腔裡掙脫出來。
橋洞下,死一般的寂靜。
一分鐘。
兩分鐘。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陳宇的目光平靜,但沒有絲毫的閃躲。
終於,嚴正緩緩收回了目光,那挺得筆直的脊樑,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垮了下來。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苦笑。
“你小子……”
“倒是說說……”
“我心裡想的那個兇手,是誰?”
陳宇笑了。
這個老銀幣,真是難對付的緊吶!
他將指間那根始終未曾點燃的香菸,隨手扔在地上,用腳尖碾碎。
然後,抬起頭,迎著嚴正那雙寫滿血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吐出了兩個字。
“劉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