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興天下之太平。
這個當初由上官鼎為姬胤親自選定的年號,寓意並不差。
只可惜寓意歸寓意,而這世上的事情大多隻會是事與願違,甚至是截然相反。
一場深夜宮變,如今上官鼎已經頭懸北闕,闔族俱滅。
不但本人多年夙願一朝化作夢幻泡影,還連累整個上官一黨為之陪葬。
以致於整個興平元年七月血雨不休、伏屍無數。
而在這之後,十萬禁軍東出神都,幾乎以橫掃之姿一路勢如破竹,基本沒有耗費多少工夫便從黃天道手中收回城地無數。
這本該是件振奮人心的大好事。
可隨著這一路戰事的詳細經過傳遍天下,不少人卻是忍不住暗自蹙眉。
無它。
殺伐太過!
許是當年那場濟水慘敗帶給公冶縉的恥辱太過深刻,以致於讓他對整個黃天道的恨意已經深入骨髓,想要迫切洗刷這份恥辱,徹底重新證明自己。
這近一年來,每復一城一地,公冶縉的手段皆是酷烈非常。
大加誅戮不說,甚至時有屠城風聲傳出。
……
興平、興平。
哎,這興平年,哪有半分太平可言?
濟水之畔。
為躲避兵禍舉家東遁的老者望著眼前波瀾壯闊的濟水,忍不住喟然長嘆。
原先他以為過去的太康年間,權貴豪強橫行無忌、動輒魚肉鄉里,這世道已經足夠糟糕。
甚至還時常在暗地咒罵太康帝昏庸無能,思之不似人君。
可誰又能想到隨著太康帝驟然崩殂,這世道竟能一下子敗壞成這樣?
今日郡守舉事,割據一方。
明日他郡來攻,郡守不敵,旋而覆滅、乃至身死族滅。
又一日,再聞刺史決議勘平域內,盡起大兵、誅盡不臣。
一場兵戈之後,黎庶百姓死傷無數。
修士強者也是隕落如雨。
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太平光景,可轉瞬之後,又是諸侯亂戰、又是諸侯聯手對抗中樞……
亂!
太亂了!
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
每一日都在殺人。
每一刻都在死人。
饒是老者已經年歲不小,也未曾料想過這世道能夠亂成這樣!
可以說這短短一年多,老者親眼見到的人間慘事比他這輩子見到的都多。
不過好在他是有些智慧的,兼之祖宗保佑,多了幾分氣運。
所以他活了下來。
那些一直將他視作主心骨的家族後輩縱然有所損失,卻也大多儲存了下來。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老祖宗,咱們真要去幽州?”
老者望著濟水正出神之際,身邊忽然傳來後輩充滿不情願的疑惑。
沒辦法。
幽州苦寒貧瘠,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他們這些後輩自出生記事起,便一直在中原膏腴之地打轉。
而如今卻要突然放棄曾經的一切,從此在幽州‘荒蠻’之地受苦,自是心不甘情不願。
對此,老者反問。
“不然呢?你有辦法保全家族血脈傳承?”
那後輩聞言,當即道。
“如今群雄並起之時,我等可擇一而從之!自可保全家業,甚至……成就大事!”
見這後輩說這話時,語氣頗為激昂,老者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無非是想要火中取栗、搏一番富貴罷了。
可老者只瞥了他一眼,便吐出兩個字。
“愚蠢!”
這後輩眼中的所謂‘群雄’,在他看來不過是些亂世草頭王罷了。
與前些日子那夥子攻入某縣的賊匪,本質上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縱然能得幾日風光無限,大抵也逃脫不開冢中枯骨的宿命!
若是聽了這後輩的話,舉家投了那些人,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而被他這般毫不留情喝罵的後輩,明顯有些不服不忿。
可老者卻是懶得再看他一眼,只是靜靜看著眼前廣闊無邊的濟水暗自苦惱著。
濟水之遼,有些超乎了他的預料了。
如果單單是族中精英子弟還好,可眼下舉家遷徙,行進隊伍中尚有不少婦孺,這樣一來,渡河就是一件麻煩事了。
耗時耗力不說,河上不時吹過的罡風,稍有不慎便是極大的損失。
“你們去看看,看能不能尋來一些寶船……”
老者正吩咐著,忽然目光一怔望向身後的遠處。
只片刻之後,便見遠處激起的煙塵中有悶雷響動。
是鐵騎!
老者心中一驚,正欲讓族人戒備,隨即又是一愣。
因為從那漫天煙塵中走出的一行鐵騎盡皆身著明光龍紋赤甲,如此制式但凡有點見識的,一眼便能認出。
這股鐵騎正是神都禁軍!
“哪裡的逃民?”
這是這些禁軍鐵騎抵近後,對老者等人問出的第一句話。
逃民?
老者身後一眾後輩臉色漲紅,“我等非是逃民,乃是世族!”
為首的禁軍統將眼神玩味地看著他們一行人,戲謔道。
“世族矜貴,何以這般狼狽之相?”
說著,也不等他們回話,手中馬鞭向著前方的濟水一指,再次問道。
“你們想要渡河?”
老者揮手止住身後一眾後輩,想了想便直言道。
“不錯。”
禁軍統將聞言,深深看了老者一眼。
“北上意欲何為?”
老者垂目,正思忖著如何應答,卻聽那統將忽然道。
“罷了,本將也不想聽。”
“至於渡河……不行。”
聽聞這話,老者臉色一變。
“為何?”
禁軍統將斜睨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話有些多了,不耐煩道。
“軍令在此,違逆者斬,你有意見?”
這一刻,武人的跋扈與蠻橫,展現無遺。
一眾年輕後輩怒意中燒,可老者卻是在一陣沉默過後,忽然點頭道了聲。
“好。”
等到一行人在身後那些禁軍鐵騎的注視下,離開濟水之畔。
迎著一眾後輩疑惑的眼神,老者這才嘆息一聲。
“幽州也不太平了……”
其實也不用老者多費唇舌解釋了。
因為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只見遠處再次激起的莫大煙塵中赤色旌旗林立,無數身著赤色明光龍紋甲的禁軍身影正迅速向著濟水之畔逼近。
此情此景,有後輩眉頭緊蹙,半是疑惑半是震驚道。
“怎麼會這樣?中樞不是剛剛敕封幽州那位為燕王嗎?”
先是封王。
再興大兵,明擺著一副逼其就範的姿態。
老實說,中樞的這一操作,他們有些看不懂。
不過他們現在最關心的並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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