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烈陽高懸。
天地炙熱如火爐。
可此刻身處濟水之畔的公冶縉卻彷彿身在冰窟,寒意刺骨。
對於鎮遼軍的強大,他是早有預料的。
並且自問也做了充足的準備。
別的不說,單說明面上以少量前鋒為誘餌,暗地裡調集禁軍精銳和各地郡兵匯聚於後方,這一手暗度陳倉,可謂無懈可擊。
可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失算了!
放眼望去,遼闊的濟水已經被鮮血染紅。
本該葬送無數鎮遼虎狼的漫長河岸上,此刻塞滿了各地郡兵的屍體。
一根根粗大的弩箭將他們連同腳下鬆軟的河岸土地貫穿。
無力低垂的腦袋,遠遠看去好似低矮灌木上結出的果子,讓人一眼悚然。
而再往後,負責壓陣的禁軍精銳面臨的局面則更加可怖。
那不斷從遙遠河面轟然砸落的巨大彈丸,每一個無規則跳躍都會撕碎無數甲士的軀體,爆出一蓬蓬濃郁血霧。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落地就會爆炸的開花彈。
每一聲轟然巨響,都可比肩中三境強者的全力出手,只不到一個呼吸便可將一個精銳百人隊盡數抹除。
……
轟——
高大如城牆的艨艟鉅艦轟然靠岸,並且從中迅速吞吐出無數黑甲身影。
急速前衝的重甲鐵騎擂動著河岸,不為殺敵衝陣,只為替後續大軍清理出一片平坦的開闊地帶。
等到那些輕甲步卒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快速在河岸上拉出一道巨大黑幕。
一邊倒的屠戮與收割便開始了。
期間有禁軍鐵騎嘗試過反擊,在成功饒過了鎮遼騎軍後,直撲那些看似脆弱的輕甲步卒。
可讓他們絕望的是任由他們如何不計傷亡與代價,他們始終也無法衝進對面那些輕甲步卒的一箭之地。
密集如暴雨的細小彈丸下,人屍、馬屍一具具栽倒,然後高高壘起。
不但沒能阻攔對面那些黑甲步卒的前進,反而成功滯緩了己方鐵騎衝鋒的速度。
而騎軍沒了速度,是什麼?
是待宰的羔羊。
很快,一直遊曳在四周的鎮遼鐵騎,動了。
而這一動便是石破天驚。
便是排山倒海!
衝在最前面的精銳虎狼,手中鋒利狹長的馬槊槊鋒破甲如破紙,將一具具禁軍身體穿透、挑起,噴湧的罡氣隨之將之震碎。
殘肢、血霧、碎甲……
未曾親眼見證這一幕的人,是無法想象戰場的殘酷與血腥的。
而作為此戰禁軍主將的公冶縉,自然不在此列。
他是見過的。
眼前的這一切,一如十年前那場夢魘的重演。
一樣的血流成河。
一樣的積屍成山。
一樣的……兵敗如山倒!
有那麼一瞬間,公冶縉不禁懷疑起這濟水是不是跟自己八字不合。
要不然又怎麼會讓自己連續兩次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經歷這樣的慘敗?
不過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
當年先皇給了他一戰成名的機會,他失敗了。
幸得陛下寬宥,不但救他出天牢,還力排眾議啟用他這個敗軍之將。
可現在……他又敗了!
而且敗得比上一次還要慘!
鎮遼軍的強大,遠甚當初的黃天軍。
就算給他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也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將軍,撤吧!”
“再不走,一旦等到燕賊大軍咬上來,咱們誰都跑不了!”
別以為高境修士就能在戰場上來去自如。
一旦被對方找到機會圍殺,也是有死無生。
只是對於麾下軍將的急切,公冶縉卻是不急不緩道。
“你們走吧,不用管本將。”
當年他逃了一次,這一次他不想逃了。
大丈夫生當於世,死則死,總好過苟且偷生的日日煎熬。
那天牢他待過一次,這輩子決計不想再待第二次了。
說罷,他整了整身上的甲冑,腳步一動就要踏入戰場。
可就在公冶縉萌生死志、決議戰死的當口,身後一道聲音卻是忽然喊住了他。
“將軍且慢,陛下口諭。”
……
鎮遼軍的反,於天下人而言,既在預料之外,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預料之外,自然是因為某人的大雍忠良之名,天下皆知。
這樣一言不合就起兵,難免讓不少人大跌眼鏡,連呼其貌忠實奸,藏得太深。
而情理之中,則是因為某人的脾氣也是天下盡皆知曉。
氣量不大、睚眥必報。
姬胤上來就如此明目張膽地詔他入京,甚至不惜陳兵濟水以作威逼。
要是面對這樣的局面,他韓某人還能忍下去,倒也有些不像他了。
至於鎮遼軍打出的【清君側】旗號,幾乎沒人放在心上。
畢竟從古至今這三字早就被玩爛了。
遠的不說,就前年那一場被上官鼎平定的兵禍,不也打的這個旗號?
唯一讓他們感覺有些古怪的是,鎮遼軍那道起兵檄文裡竟稱呼上官鼎為‘先丞相’,言他被奸吝所害。
這……這算個什麼事?
合著先皇太康帝跟上官鼎鬥了一輩子,算是白鬥了?
而同樣為那道起兵檄文而震驚意外的,還有朝堂上那些新晉登上高位的朱紫朝臣。
等等!
不對啊!
上官鼎不是陛下殺的嗎?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還有!
無論是先前的權相上官鼎,還是現在的陛下,什麼時候輪到我們掌控朝政了?
簡直是顛倒黑白!
倒反天罡!
氣急敗壞的一眾朝臣吹鬍子瞪眼,又滿懷委屈。
“陛下!臣等……冤啊!”
“那燕賊不當人子,竟堂而皇之構陷我等忠良為奸吝逆賊!這……這還有天理嗎?”
“陛下!你要為我等正名啊!”
大殿之上叫屈連連。
高居帝座的姬胤聞言,卻是笑得極為燦爛。
“朕能如何替你們正名?”
“別忘了,他韓某人的檄文裡可是說了,朕人少力微,如今為爾等操弄裹挾,怕是有心也無力啊。”
見姬胤一副看戲的戲謔口氣,一眾朝臣臉色鐵青。
可偏偏不得不承認,姬胤這話確實有些道理。
如果姬胤真的被他們裹挾操弄,他又如何能替他們正名?
說出來的話又有誰信?
一陣沉默間,姬胤卻是一副心情十分愉悅的樣子,擺擺手便道。
“行了,隨他去吧。”
“要是沒有別的事,今日就這樣吧,退朝。”
說罷,也不給眾臣反應的機會,直接就從帝座之上消失不見。
獨留一眾朝臣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他們愁眉苦臉出得未央宮之際,早已等在宮外的家中侍者忽然面露驚惶地道出一則驚天噩耗。
“家主!不好了!”
“公冶縉在濟水敗了!十萬禁軍並五十萬各地郡兵,全軍覆沒!”
“據說現如今鎮遼軍已經全佔豫州,下一步就要進逼司隸,直奔東都去了!”
驚天霹靂!
一瞬間,剛剛踏出宮牆的朱紫朝臣如遭雷殛,呆立當場。
若是換做之前,他們其實並不關心公冶縉那個敗軍之將的死活。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