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太康七十年,臘月十六。
申時初刻,神都上空龍氣哀鳴、喪鐘敲響。
大雍當世人皇太康帝,大行!
……
砰——
當李瑾跌跌撞撞地衝進甘泉宮大殿,看到帝座上那具沉寂的身影時,他先是神色呆滯地愣在殿門處,片刻之後,這才撲通一聲跪伏在地,匍匐著行至帝座近前。
等確定了這一對於他而言,極為殘酷的事實後,最終化作一聲痛苦的高呼。
“陛下——”
那模樣形如一條失去主人的老狗,只知嗚咽哀鳴。
許久之後,他啞著尖利的嗓音,似是在送別。
“老奴李瑾,恭送大行人皇陛下!”
接下來便是在一通叩首後,親自上前替太康帝整理儀容。
遮掩了行藏的韓紹,就這麼在暗處無聲看著他施為。
本打算看看這老閹奴是否有什麼‘後手’,可漸漸地韓紹竟然從這老閹奴身上感受到幾分死志。
心中嘆息一聲,韓紹終是出言道。
“孤府中尚缺一管事,你這老奴可願隨孤北上?”
韓紹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明顯讓李瑾身形一僵。
隨後沒有去問韓紹為什麼會出現在宮中,只是默然搖了搖頭。
“不去了。”
“老奴是天家一條老狗,如何能棄陛下而去?如何能讓陛下一人孤零零地獨處這冰冷大殿?”
陛下一生孤獨,也只有他這條老狗陪著他了。
其餘人,皆不可信。
包括那些帝子……
在說完這話後,李瑾沒有給韓紹繼續開口的機會,轉而便問道。
“老奴斗膽,敢問君上一句——”
“昭陽帝姬那邊,君上準備如何安排?”
韓紹道。
“孤此番前來,就是來接她們母子的。”
李瑾聞言,正仔細替太康帝整理帝袍袞服的李瑾動作一頓,隨後欣慰一笑。
“那老奴就放心了。”
“還望君上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老奴再厚顏賣個曾經的情面,往後能待殿下好些。”
“殿下啊,她不壞的。”
韓紹回眸瞥了一眼身邊有些怔愣的姬瞾,微微頷首。
“她確實是個好女子。”
回想這些年,姬瞾對自己屬實不差。
哪怕是後來作出一副斬斷過往的姿態,對李赫等人的幫扶、庇護也從未斷絕。
他韓某人不傻不楞,怎麼可能真的辜負她的情意?
而隨著他這話出口,姬瞾面上紅雲浮現瞪了韓紹一眼,似是在責怪在他油嘴滑舌,慣會哄人。
只是就在她要開口讓李瑾隨自己走的時候,韓紹卻是直接道。
“走吧。”
姬瞾神色一急,隨後難得服軟道。
“本宮……本宮想帶他走!”
且不說,太康帝駕崩後,這神都即將面臨的狂風暴雨。
就算是新帝成功登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握著蘭臺閣的李瑾也幾無活路。
而姬瞾不想這條天家忠犬白白去死,唯一選擇就是帶他走。
只不過面對姬瞾這話,韓紹卻是搖了搖頭。
“他不會走的。”
“為什麼?”
姬瞾不解。
這老奴每次在她面前都是戰戰兢兢,最是怕死。
對此,韓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
只能放開她的束縛,讓她自己去跟李瑾說上幾句。
小片刻之後,看著姬瞾有些頹然、失神的模樣,韓紹笑道。
“現在懂了?”
……
“多謝君上、殿下體諒開恩,老奴恭祝君上殿下餘生喜樂安康、無災無難……”
在李瑾那老奴的送別聲中,韓紹一家三口終於出了甘泉宮所在。
“等回頭送葬儀典時,你可以帶長安再回來一趟。”
聽到韓紹這話,姬瞾默然搖了搖頭。
“不用了,太危險了。”
如果是她一人還好,可是她還有長安。
而且一想到另一個‘父皇’如今還在九幽‘活’得好好的,她就感覺怪怪的。
對此,韓紹笑笑,沒有繼續再說什麼。
順手接過一葉飄落的雪花,韓紹感慨道。
“這雪下得不小……”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神都的雪,比北地遼東多了幾分纖細,凝結的冰晶也要透亮了許多。
可儘管如此,這短短的片刻間,也將遠處重重疊疊的宮牆金瓦、寬敞至極的宮道鋪上了不薄的雪白。
韓紹眯著眼睛欣賞著眼前的美景,恍惚間竟生出幾分世間壯麗莫過於此的錯覺。
不過很快他便哂然一笑。
只覺自己終究是被前世的眼光所侷限。
此世風光無限,又豈是這區區一隅宮闕所能囊括?
念頭須臾轉過,韓紹扭頭望向姬瞾。
“可還有什麼要收拾的?”
或許是在韓紹的霸道下徹底認命了,此刻的姬瞾有些沉默,那副曾經凌厲的絕色玉容難得柔弱,惹人愛憐。
“沒有。”
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她都隨身帶著,餘下都只是些浮財,姬瞾從來都不甚在意。
也不覺得等去了遼東,韓紹會在這方面虧待自己。
所以她也懶得去管了。
不過在說完這話後,她猶豫了下,還是道。
“本宮這一走,本宮府上那些人怎麼辦?”
尤其是鸞鳳衛,那些女衛她是真正耗費了不少心血的。
有些甚至頗有幾分感情。
要是直接拋下她們不管,接下來面對神都即將爆發的混亂局面,她們又該面臨怎樣的結局?
而眼見姬瞾面露不忍,望向自己的目光隱約帶著幾分乞求,韓紹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喜歡看這娘們兒對自己服軟。
這讓他總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此時大抵也是如此。
面對姬瞾眼神裡透露的求懇,韓紹笑道。
“回頭孤會遣人來神都,協助她們撤離。”
“問題不大。”
可以預料的是接下來的神都會亂上一段時間,而姬瞾一走,昭陽帝姬府不捲入其中,那些人一時也顧不上她們。
趁著這個混亂的間隙,將她們打包帶走,應該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見韓紹這麼說,姬瞾臉色緩和下來,望向韓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柔和。
可隨著她將目光落在這片生活了無盡歲月的宮闕,終究是免不了生出幾分哀傷與迷茫。
生於斯,長於斯。
無數年的夙願、渴求,皆在此間。
如今一朝離棄,於姬瞾這樣性情的女子而言,不亞於被生生抽去了一身筋骨。
至此之後,她沒家了……
“若有一日你姓韓的厭棄了本宮,莫要輕賤於本宮,本宮受不得辱……”
姬瞾說著說著,似乎覺得自己這般口氣過於卑微,正想撂下幾句狠話,掌間卻是忽然一熱。
“不會。”
這一刻,掌間傳遞過來的溫熱,壓過了風雪的冰寒。
姬瞾垂眸,訥訥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掌,最終選擇了展露自己此刻的虛弱。
“本宮就……就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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