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開得慢些。”助手把一隻手臂攀住車窗,把身體扭過去往後面看著,笑嘻嘻的十分高興,“他媽的!也讓你們吃點灰!”
車上擠的都是年輕人,頓時熱鬧起來,紛紛跟著起鬨。
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認真的說:“這司機的作風不好,應當檢討。”
李向前正坐在顛簸最厲害的車尾,兩隻手臂鬆鬆的環抱著,架在膝蓋上,四月的太陽曬在身上暖哄哄的。
他白了這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一眼,小聲嘟囔:“裝什麼大尾巴狼!不應該叫郝全,應該叫郝賤。”
車上的年輕人們終於找到樂趣,指著在後面吃灰的卡車嘻嘻哈哈,正是亢奮的時候,倒是沒人注意到郝全和李前進。
李前進望著曠野無際的黑土地說不出來的痛快,一蓬蓬的風呼呼吹過來,捲起一陣陣的沙土撲在臉上,就像一層粗糙的紗面幕,不停在臉上拍打著。
陽光和風沙使他睜不開眼睛。他皺著眉毛,眯萋著眼,然而仍含著笑容。
這就是青春的味道,令人痴迷。
“‘東方紅,太陽昇”靠近車頭的一個角落裡唱起來了,馬上就成了合唱。
沒有人不會唱,吼著南腔北調的腔調在這片黑土地上唱出了信天游的感覺。
前面來一輛騾車,卡車往路邊一歪,半棵槐樹的枝葉都掃到車子裡面來了,擦得車大廂嗤啦嗤啦,響成一片。
女同學們尖叫起來,紛紛躲藏著,往旁邊倒過去,更加擠成一團。
大家又是一陣譁笑。王霞扭下一根樹來,在同伴的背上敲著,打著拍子。唱了新的歌曲,“團結起來吧,嘿,種地的莊稼漢!……”
不一會又換成了,“我們的中國這樣遼闊廣大……”
李前進最喜歡這一個歌,那音調裡有一種悲涼的意味,使他聯想到一種“天蒼蒼,野茫茫”的境界。
同時他不由得想著,一群人在疾馳的卡車上高歌著穿過廣原,這彷彿是蘇聯電影裡常看見的鏡頭。
有人坐得腿發麻,大家儘可能的掉換位置,人叢裡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現在挪了個方向,朝李向前這邊坐著了。
李前進注意到了,她的頭髮剪得很短,已經沒有電燙過的痕跡了,但是梢上還微微有些捲曲。臉型圓中帶尖,小小的微凸的鼻子,薄而紅的嘴唇。漆黑的一雙眼睛,眼梢撇得長長的,有一道深痕。
她的藍灰色的列寧棉服,從寬大的袖子能看出她手臂似乎太瘦一點,然而生在她身上,就彷彿手臂瘦一點,反而更顯出一種少女的情味。
大風把一片葉子颳了來,貼在她頭髮上,為她憑添幾分嬌柔。
不同學校的人,本來是彼此不認識的。上車以前,大家曾經挨次報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自我介紹這件事,總覺得帶點滑稽意味,所以誰也不好意思鄭重出之,不過笑嘻嘻的隨便咕噥這麼一聲。
人多,有許多人也仍舊鬧不清楚。然而像她這樣的人,自然是引人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