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問便是,何須這樣拘謹?”面前的茶動都沒有動,表姑姑看著這管殷的模樣,也沒有強求卻前者放鬆下來,“你同我不熟,姣安可是知道我的。”“嗯……”
“我是想問問當年那場洪水,不知表姑姑可知道相關的事情?”
“為何問起這洪水?”
既然表姑姑問了,管殷當然也沒有打算隱瞞,抿了抿唇正要開口,前者像是猜到了什麼:“罷了,我問你這做什麼呢?”
“那洪水我倒是略知一二,事發之時未曾引起什麼動盪,後來朝廷倒是藉著這件事發落了不少人……”
管殷沒想到:劉姣安的表姑姑看似不問世事,其實每一個字都說白了這個時代。這一句‘藉著’就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事——看來,劉家人都很聰明。
“凡是有利益的地方,自然就會有人為之不顧一切。”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道理你也合該是知道的。”
“嗯。”管殷並沒有插嘴的意思,只是默默的聽著。反觀劉姣安那邊,半杯茶入口,路上的疲憊也算是緩了緩,消解了大半。
“當初這堤壩,劉家也有參與,我記得姣安的父親也為此奔忙過一段時間。”
“劉家麼?”管殷腦海中一瞬間劃過些許想法,卻並沒有來得及抓住,“那後來為什麼沒有劉家的事了呢?”
“那時候我已經離開家許久,同家中親戚的往來並不多了……”
管殷知道,道教即便是全真的出家,也並不是‘舍家’,以這表姑姑對劉姣安的關照來說,不像是薄情的人。
“所幸姣安有你,我那個時候卻沒有這樣的姊妹。”很快,表姑姑的話解釋了管殷的問題,“即便我知道他們到了那個位置上,既需要錢,也需要關係來維持,可我本就無心情愛。”
“表姑姑,你知道我二人是……”
“人最是本性難移。”
本性難移,原本也該是個沒有好壞之分的詞。可是當越來越多的人‘本性’裡藏著各種各樣的只思利己的惡,這個詞也自然而然的汙名化了。
“嗯。”
“那場洪水,不只有一個地方決堤,參與當初修建的人,活下來的並不少……因為這場雨原本就不至於決堤。”
管殷不知道這場雨有多大,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時代裡,黃山因為洪水受災嗯時候,是這暴雨下了個天昏地暗……
“那個時候,這草堂的主持,硃砂庵的主持,以及齊雲山上眾道觀的道長,選了專門的日子做了度亡。”
“我們原本生活的清貧。香客們給的錢,大多用在了修繕神像上……想要拿出來接濟百姓流民,也不是那麼容易。”
“嗯。”
再多的問題,表姑姑也是不會知道了的。
“表姑姑是方外之人,若我們將這件事查下去,也定然不會打擾表姑姑的清靜。”管殷如是說著,“今日多謝表姑姑肯同我們講這麼多。”
“哪裡算打擾了我的清靜?”
“當初這件事結案潦草,若是你們當真能夠查出來些什麼,或許比我們這區區一個度亡科,更能夠讓那些亡人瞑目,也能讓那些活著的人有個交待。”
表姑姑想的很通透。管殷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對於方外之人的理解似乎有些錯誤——他們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不問世事,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心懷天下,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
就像是劉姣安表姑姑這樣,“度亡”是他們的形式,“清靜”是他們的追求,可他們“度亡”度的是生人、死人,“清靜”也不只是一隅偏安,更是一份真正意義上的交待。
“好。”管殷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你們要留宿麼?”天色略晚,表姑姑擔心兩個姑娘孤身行路,“我們姑侄兩個也是許久未見了。”
因為表姑姑這句話,管殷和劉姣安對視一眼,想到了山下的三恆,原本想要留下的心思隨之動搖。
“可是你們那個……小三恆隨著你們一道來了?叫廟中的道童把他引上來罷,天色晚了,行路未必安全。”
“好。”這次管殷和劉姣安沒有了推脫的心思,齊聲應了。
夕陽日暮很難照進山谷之中,於是谷中真正得見的,就像是《三峽》中那句“亭午夜分”才能見到的“曦月”。
明月高懸的時候,管殷想要出門走一走,卻被表姑姑攔住:“晚上這山裡溼寒,還是要注意身體的。”
“好。”明明不是自己的親人,管殷卻在表姑姑這裡感受到了一種普遍於所有人的“愛”。
“這便是入道之人……”
“入道之人當然有自己的性格,可人完全可以就像是一面明鏡一樣生活,你如何對我,我便如何待你。”
於是天上月便成了明鏡,落在不遠處那明豔的石蒜花上。當管殷知道了它防治蛇蟲的作用之後,石蒜在管殷眼中便不再是後世傳揚的那句‘死亡之花’。
於是,再等到太陽未上東山的時候,整個山谷裡都是凝為白練的霧氣,朦朦朧朧的,在管殷看來,便真好像是到了仙境。
“晚些等霧散了再下山罷,看不清,路又溼滑,不差這一時半刻。”
少傾,雲開霧散……
“總是會雲開霧散的。”管殷心中默唸著這樣一句,心裡愈發肯定著自己來山上這一趟的意義。
“去罷,往後你們查事忙起來,就更少見面了,姣安你們要照顧好自己。”
霧散了,雲還未開,前路算不上明朗,可已經基本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