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門來,程衡便知道自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成就和作為就和這從二品的京官綁在一起了,目光沉入人來人往的街道,程衡整個人都覺得很累,很累,畢竟這樣的生活絕不是他原本經歷過的,壓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也足夠有壓抑感。“怎麼才能回去……”程衡討厭這個做什麼都要瞻前顧後的時代,“為什麼要平白讓我來到這裡?”
程衡沒有能力去嘲笑命運的公平與否,因為他會盡一切可能沒讓自己能夠掌握的公平給到自己所見的所有人。
你善待我,我自然會善待你;你利用我,我利用回去也沒有什麼值得同自己過不去的地方。程衡如是想著,可前者在他這裡好做到,後者反而難上加難。
長雲未送秋,來往見客迎。獨自一個人在京城的程衡無疑是孤單的,坐在屋子裡口中也就喃喃念起管殷幾人,有時連書都看不下去。
若是程衡自己有個第三視角的上帝視角,恐怕要覺得自己像是《玉簪記》裡面那位害了相思病的男主人公。只可惜,相思病易解,思鄉病難解,甚至沒有人能夠寬慰程衡一句。
唯一能夠寬慰程衡,給程衡一個情緒依靠的人在徽州,面對著自己同樣難以解決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在鬧什麼?”難得有時間親自將孩子送到私塾來上課,卻不想大清早,私塾附近已經被圍得人滿為患,甚至有心人已經報了官,只是這衙門裡的人還未見蹤影。
“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也就你們還把他當做先生,你們口中這先生分明是冒名頂替的!”
幾天的靜謐讓管殷的反應速度都變慢了些許。早就知道劉父不會因為那一次不成便善罷甘休,可真個被鬧上門來的時候,管殷也還是出於被動:“師者,傳道受業解惑。”
“傳道受業解惑。”
“就你這樣從教坊裡面出來的,也好意思成自己做什麼先生?做什麼老師?”
拋開派這群人來鬧事之人的命令不提,光是在這個社會環境裡,教坊裡出來的在旁人眼中就是低人一等,這是原身的身份裡,無論如何也避不開的一道坎。
“先生教書教得好,你們又是什麼人?”學生站到先生面前維護先生的模樣實在是讓人覺得振奮,只這一下,便讓原本還在被動狀態的管殷有了十足的底氣。
在學校裡,管殷身前、身後可不會堅定的站下這麼多人——屬於這個時代的尊師重道,首先師先是師,而後學即是學,於是家長也擺好了自己的身份,於是每個人都能安心的做好自己。
“做父親的怕不是還不知道,眼前這所謂的程先生,分明是假冒的!”
“假冒?”
“假冒的程先生能要我兒的課業突飛猛進?連他母親都特地修書給我誇獎我兒的進步。”作為學生的家長,也站出來維護先生,拉過兒子,擋在先生和兒子面前,“我查某不才,卻也還認識些衙門裡的人,你們這般來鬧事,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來鬧事的人當然不敢拿出那些來源不清的證據,看到一眾學生都這般維護這做先生的,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開始自亂陣腳。
“為人師表竟然就是這樣讓學生衝在自己面前的麼、”
“當真是令人不齒。”
“我的學生與你們何干?”其實管殷早就已經把主動衝上去的學生護在身後了,此時得了學生和家長的擁護,心下多了幾分鎮定,冷聲又道,“私闖他人門戶,今日你們若是不給出些說法,耽誤了我學生的課業,我這做老師的也自然要和你們算算賬。”
管殷是篤定了他們不能用劉父手裡那些訊息拿出來當做證據的,身後又站了這麼多的人,做事也自然不再被動。
“若我不是個合格的先生,我這一眾學生早該不滿,為何到如今從未有人來質疑過我?”
“若你們當真想要質疑我算得上是什麼先生,倒不如坐下來同我呃學生們一起上一堂課!”
平白降了一輩,又被一群學生虎視眈眈的看著,來人不敢再隨意鬧事,惡狠狠的打量著管殷,在後者眼中還看到了幾分戲謔。
“怎麼?難道說你們不敢?”
“難道說你們不識字?”普及文字工作任重而道遠,管殷並不想以此來諷刺眼前這群可能都不曾有機會讀過書的人,“若是你們願意叫我一聲先生,我不要你們的錢,免費為你們開蒙也不是不可。”
不遠處傳來的騷動昭示著衙門裡的人來了。
劉青顯早就和衙門裡打過招呼,直說這私塾裡的先生惹了些人,若是有人鬧起來,晚些再派人去管就是。
一邊是劉青顯,一邊是遠隔在京城的大官,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衙門裡的小吏兩頭誰也不得罪,眼看著這場鬧劇就要無疾而終,才來和稀泥。
支走了劉青顯派來的人,小吏們還沒忘了威脅一下這當中最沒有身份的“程先生”,要人不要輕易惹旁人的不痛快,不然鬧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吃虧的還是自己。
“先生可無事、”
“我無事。”喧囂散去,管殷也有些身心俱疲,“只是耽誤了學生們的課業,也不知我是惹了誰。”
“先生確該想想惹了誰……看剛才一眾衙役的樣子,這群人背後想必是有人指使,先生也當多加註意才是。”
管殷當然知道是誰指使,可是這話不能和眼前的學生家長講,拱手謝過之後,也不得不再惦記惦記該如何讓自己的學生免受劉父派人前來的侵擾,以便專心於課業。